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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顧明樓茫然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雜草叢中,他吃了一驚,連忙坐起身打量四下。

這裏似乎是個樹林子,月光透過樹葉的間隙落在林間的地上,風吹過來時,滿地柔黃碎隙便也跟著晃動,晃得他原本已十分昏沉的頭愈發地沉重。

林子深處隱約傳來些聲音,似是野獸的哀鳴,又似是風刮起樹枝,再仔細聽下去,又似是什麼人在低低地嗚咽。一陣風刮過來,他打了個寒戰,全身的汗毛也跟著豎立了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我怎會在這裏?他一邊捂著隱隱作痛的額頭掙紮著站起身,一邊努力回憶著。隱約間記得之前和幾個狐朋狗友一起在妓院喝花酒,喝到一半他忽然煩悶起來,就先騎馬離開了,再後來的事他就沒了印象——總無非是喝醉酒睡了過去,被馬馱到這山野之地來。

想到喝醉酒的原因,他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這賤女人!”想到此刻正和這賤女人芙蓉帳裏度春宵的瘦弱書生,更是氣得快吐血。

原來今夜是隱州城鳳棲樓的花魁弄玉初次接客的日子,顧明樓和一眾狐朋狗友打賭自己一定能抱得美人歸。至於賭注,則是如果他贏了,眾好友便湊錢幫花魁贖身,送給他做小妾。而如果他輸了,則要拿出相當花魁身價的銀子,供他們吃喝玩樂。

顧明樓對此可是自信滿滿,單憑他俊美的外貌,高挑的身材,出眾的家世,花魁就沒不選他的道理。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那弄玉竟然說什麼她不看金錢外貌,單看才學見識,所以命在場所有人都賦詩一首。這話立時叫顧明樓傻了眼。全隱州城誰不知他顧三公子平生最恨的就是讀書,說到作詩,大概隻能對付幾句淫詩豔詞,又怎麼能拿出來丟人現眼?

一氣之下他索□了白卷,心想著天涯何處無芳草,我顧明樓也不希罕你這個虛偽的女人!至於輸掉的銀子,對他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作為全國珠寶連鎖玉滿樓的三公子,他一向都是揮金如土慣了的,而且他為人大方,請那些朋友吃飯本也是隔三差五的事。

可萬萬沒料到的是:花魁最後竟選中了他這班朋友中最清貧的李汝嘉。眾朋友先是詫異,後想著李汝嘉因家境貧寒,一直沒能成家,打算來個借花獻佛,把顧明樓打賭輸給他們的酒錢省下來替花魁贖身,將她送與李汝嘉為妻。窩火之下顧明樓一杯接著一杯地喝,沒多久就喝迷糊了。

被夜風一吹,他的酒意頓時去了大半。想著山野間說不定有野獸,於是開始找路離開。撥開荊棘雜草走了片刻,漸漸陷入一片大霧中,越是往下走,霧越是濃重,好幾次他都撞到了大樹上。在第三次撞到同一棵鬆樹上時,他終於發現自己不過是在原地兜圈子。

他驚了一驚:難道是遇見了鬼打牆?若是尋常公子哥兒到了這等境地怕是早已心慌,可這顧明樓卻是個膽大的主兒,反而興奮起來,一邊找路一邊尋思著如果等下看見明豔的女鬼該怎麼開場白。他越想越是亢奮,忍不住哼起小曲兒來。

正這時忽瞧見一團綠色的影子從眼前飄過,他忍不住“啊”了一聲,喝道:“什麼人?”下意識衝著那綠影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重重迷霧中那綠影突然頓住腳步回過頭來,動作間烏黑的長發掃過他的臉,如是風吹開舞台上的簾幕,短短一瞥之間,隻看見茫茫的一片雪白。

顧明樓氣喘籲籲叫道:“等等我!”話音未落那綠影一閃,被大霧吞噬了。顧明樓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這樣跑了一陣,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叢林的深處。

因徹底失去了綠影的蹤跡,他隻得頓住腳步,開始尋找回家的路。望望四周,到處都是茫茫的霧,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抬頭望天,頭頂的夜空被蒼天大樹的枝葉以及大霧蓋住,也不可能藉著星星來觀測方向,看情形今夜是不可能離開這片樹林了。

最後他隻得垂頭喪氣地走向一棵大樹,打算在樹下將就一夜,待明晨霧散了再走。這時忽聽見頭頂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他心下一喜,忙詫異地四下尋找,最後發現那聲音似是來自前方的大樹。於是他定了定神,對著那片被大霧掩蓋住的枝葉朗聲道:“敢問樹上可是有人麼?”

樹上的人又“格格”嬌笑了起來,聽聲音應該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顧明樓見她不說話,又拱手道:“區區顧明樓,敢問姑娘芳名?”

眼前的霧氣漸漸消散了,淡黃的月色重新覆蓋了樹林。清冷的月光下,一個身披紅紗的少女搖晃著腿坐在枝椏間,笑嘻嘻俯視著樹下的顧明樓,雪白的麵容新雪一般純淨,嫣紅色的唇角邊一左一右兩個酒窩,實在可愛得緊。也許她不是顧明樓見過的女子中最美的,那種純真浪漫的氣息卻令人心醉神馳,顧明樓不禁看得呆了。

“你怎麼會跑來這裏?”少女終於開了口,語聲嬌柔軟糯,仿佛有蜜糖在緞子上滑過,芳馥醉人。

顧明樓突然回過神來,連忙露出了一個迷人的微笑,道:“我也不知怎麼來到了這裏,或許是上天的指引,讓我能有幸邂逅姑娘……”說話間一雙桃花眼熱烈地注視著少女,越看越是覺得她美麗,忍不住在心裏猜想著她究竟是鬼是狐還是什麼別的妖。

少女聞言掩口吃吃笑了起來,或許是由於紅衣的映襯,雪白的麵頰微微泛著紅,格外嬌媚。她忽然輕輕一躍,翩然落到了顧明樓麵前,仰頭望著他俊美的麵容讚歎道:“真好看!比我們那裏所有的男人都要好看——我想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