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是羅德裏克·馮·海森堡,這個名字挺好聽。”阿曆克斯向勒內·派瓦利伸出了手。“我們告別吧,哥們。再見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但願您別再見到我,那肯定不是什麼好事。”蘇聯人笑著同他握了握手。“有機會來莫斯科的話,來我家喝茶。我住在阿爾比涅克大街913號,找一位莫金洛夫先生就是我。”

“那麼,再見。”阿曆克斯伸了個懶腰,麵對太陽眯起了眼睛。

“——你等等!”卡波利特伸手攔住了他。“我和你一起走!”

阿曆克斯站住了,慢慢地轉過臉去。記者克服住了自己沒有習慣性地向後退,一把攬住了他的腰將他按進自己懷裏。

“我早就知道咧。”英國人聳了聳肩,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兩個人份的假護照。而且,他那塊百達翡麗我找人給出了個好價錢,足夠你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安頓下來的。”

比埃爾·卡波利特覺得這個世界上充滿了善解人意的好人。直到勒內·派瓦利的一聲嚎哭打斷了他的幻想——

“啊嗷——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嫁女兒我該哭成什麼樣喲嗷——”

邁克爾·馬什在飛機上睡了兩三個小時,他的腦子裏空空的。早班航班上乘客滿滿當當,他坐在經濟艙後排一個靠窗的位置,一路上甚至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阿曆克斯死了,兒子死了。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他顱骨內部轟轟地回蕩,這個聲音存在了很多天,隻是一直被太多的雜亂事件所掩蓋。或者,是他不願去正視它。他做了很多事情,可最後都是一場沒有結果的鬧劇。

馬什沉重地吐出一口氣,這個時候仿佛呼吸都不必須了。這種深重的無力感他不是第一次體會,但他已經不年輕了。

有時候他簡直不能理解,阿曆克斯怎麼就突然不見了,突然死了呢?那麼聰明狡猾的家夥,從越南回來身上一個傷疤都沒帶。三十年的時間過得太快了,似乎就在昨天他才剛剛抱著小阿爾登上接軍屬從美軍駐歐洲基地回本土的客機。那時候他剛結婚,春風得意,整個世界好像剛剛從洗衣機裏拿出來的新衣服那樣幹淨,潔白,散發著好聞的香氣。

那時候的阿爾真小啊,最多有三十磅重。滿頭金發,胖鼓鼓的。一路上都縮在他胸`前啃巧克力餅幹,抖得他的新呢料馬褲上全是渣子。

馬什似乎是笑了笑,用力閉上眼睛,眼角幹得發疼。

三十六

“我建議,這事存疑。”比爾·默頓用一塊碩大的白手絹擦了擦腦門。“疑點著實太多,而且屍體損毀得太過厲害。我們在現場的痕跡學家推測爆燃至少用了三十升高標號汽油,不過我們仍然發現了一些痕跡。”

他將一個透明聚丙烯檔案袋小心遞過去,裏麵是一塊黑色的碳狀物,仍保留著十字架的形狀。馬什戴上手套將這一小片金屬倒在一張硫酸紙上,用鑷子小心地剝離掉上麵已經高溫氧化了的有機物。(他竭力不去提醒自己,這是人體組織)

心髒在胸腔裏劇烈地跳動,眼也有點發花。馬什一直沒有在公開場合戴老花鏡,但現在他不得不把手臂伸直,以仔細端詳這唯一的證物。比爾·默頓適時地遞給他一個放大鏡,但這已經不起什麼作用了。他認識這個十字架,

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捅進了他的肚子裏。馬什忍不住地弓下腰去,喉嚨裏一陣一陣地泛甜。他認識這個十字架,他親手將它從萊因哈特的屍體上摘下來,又掛在小阿爾的脖子上。

“這說明不了什麼,在整個歐洲這種十字架有幾萬個。”馬什竭力抑製住語調中的顫音,將脊背用力平貼在椅背上。他的手在顫唞,不得不將放大鏡暫時放下。“我要看看他。”

比爾·默頓停了片刻,用法語向守在門口的那個法蘭西安全局的工作人員說了幾句話。馬什懂法語,但完全沒聽到他在說什麼。一個尖銳的聲音在他耳內橫衝直撞:公平了,現在公平了。你殺死過別人的兒子,現在你的兒子被別人殺死了。現在終於公平了。

比爾·默頓帶著一個穿著實驗室白製服的女痕跡學家進來,馬什木然地站起來跟著他們走到隔壁的太平間。屍體並沒有裝進那些小抽屜格子,隻是蓋了一塊白色傘兵綢。比爾·默頓和那個女法醫對視了一眼,從一個角開始緩慢地掀起了白布。

下麵的東西已經不能稱之為一具屍體了。經過近千度高溫的長時間灼燒,骸骨已經完全變形,僅有三四歲的孩子那麼大。細小的骨骼已經完全灰化,隻有頭骨和幾根長骨還能看出形狀。頭骨上一對透明的彈孔,好像另兩隻冷森森的眼睛。

馬什顫唞著伸出手去想要撫摸一下那些骸骨,它們像脆米餅那樣一接觸人的手指就粉化成黑色的碎片。女法醫想說什麼,比爾·默頓將食指豎在自己的嘴唇前,帶著她慢慢退了出去。

比爾·默頓在自己胸`前劃了個十字。有那麼一個瞬間他險些將真相全抖出來:他突然注意到,老先生的頭發在一夜之間全白了。

植物園街的居民已經很熟悉他們的新鄰居了。那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帶著一條肥胖的古典牧羊犬。邁克爾·馬什先生一個人住,據說他早年婚姻破裂,兒子死在了越南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