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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島堡壘

“萬一青島陸沉了怎麼辦?”

“還有百威貝克燕京藍帶,嘉士伯也不錯。”

我四下看看,我們是棧橋上唯二的兩個遊客。正是七月裏的桑拿天,海風像膠水一樣又涼又粘。往年那些戴著太陽帽揮著小紅旗的旅遊團們自從戰爭開始後就全部消失不見,前海太平路上冷冷清清得隻有幾個拎著馬紮子揮著大蒲扇的老頭子和老太太在乘涼,有些路燈壞掉了,隻留下維多利亞式的鐵燈座。

我用手裏的晚報扇著風,“回去吧,我姐還在家裏等。——藍染!”

“到!”年輕軍人習慣性地挺直了背。他二十五歲。比我大八個月。但偏偏張了張偏老的大叔臉,看上去三十也不止。一身海軍航空兵製服很不整齊地掛在身上,像是偷來的。

“把扣子扣上,最多就開一個。知道麼老頭家就在這附近,小心讓他看見。”我一扭脖子,很拉風地晃過肩上的少校肩章和外空間防禦部的單翼鷹標誌。戰爭期間有能源管製,特別是青島這種資源短缺城市。生活區已經開始民用限電,今天家裏開了電磁爐煮魚,空調是開不了了。隻好把我們這倆軍官攆到海邊來吹海風。“上海陸沉了,你知道?”

他應了一聲。“怎麼不知道,就逃出來一架單座鷂,停在流亭機場。……陳楚,有光流。”

不用他說我也看見了,就在對岸薛家島上空的泡防禦發生器界麵上仿佛有誰用手指點了一下,輕輕綻開一枚紫色的光團,化為閃電從約五百米高空水流般滾落海麵。落日一下失去了輝彩,仿佛一枚古舊的銅錢扁扁地貼在海天交接處。閃電接觸海水就熄滅了,像一朵沒完全炸開的煙花。天幕上有一個陰影閃過,張開一排巨大的綠色眼睛。人眼的形狀,卻沒有瞳孔。每隻麵積是大約五公頃。隻是一瞬間又迅速閉上,消失在高空雲層。

“捕食者啊,偵察型的。”他走上前一步,發泄性地在蘭色鐵欄杆上踢了一腳。“我在泡外麵見過這些家夥,據海大生物所那些教授說這些家夥的眼睛分辨率比法國的SPOT衛星還高,能看見你頭發亂不亂。”

同我不一樣,他是個半路出家的飛行員。在大學裏是我同學,學的是衛星遙感技術。後來……畢業前一年戰爭就爆發了,他大腦一熱放棄了回石家莊,就在這裏參了軍。那時候飛行員已經極缺,盡管他身高超過一米八,也給順利錄取了,到現在也沒被開掉一直混到現在。

而我,與這些勞什子有宿命的過節。

手機卡嗒一響,有短信。是指揮部來的:“837”

“原地待命,不過我們不如回去,我帶著老頭子的車,回大學也就十五分鍾。”

我翻身跨過護欄向火車站廣場奔去。這時節交通警全回家歇著了,街上沒有一輛車,自然也沒人來管一個翻護欄的少校軍官。藍染比我老實,隻是打著電話等我把那輛奧迪A4開過去。

他在給我表姐打電話,嘮嘮叨叨一句有用的也沒有。隻是關於今天我們剛送去的那點凍黃花魚。這年月新鮮魚蝦和蔬菜都沒了,隻有軍官和家屬才有點限量配給。我和我爸都是軍隊裏的技術幹部,好歹才弄到一點還算新鮮的黃花魚,可惜現在也無福消受了。

“我說藍染,你是喜歡我姐還是喜歡黃花魚?”我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黃花魚有很多,你姐就一個。行了把我扔這裏吧,我等班車回機場。反正我也不會吹泡泡,跟著你也沒用。”

天幾乎全黑了,像人絕望的眼睛。在我頭頂上方一千五百米的高空中倒扣著一張半球型的泡防禦麵。那些光流不斷撞擊在上麵,盛放大朵紫色的菊花。戰爭開始快兩年了,這種情形已經不會引發太大的恐慌。甚至還有些年輕人跳著叫好,真不明白他們是為了光流的美麗還是感歎一輪轟炸過去這層泡居然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