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狀況明顯好轉,仿佛脫離了一場惡夢,心理突然的輕鬆起來,以前許多執著的想法回想起來變得可笑,而所有敵視的東西,已經超然於物外。我知道,這次的治療是有效的,對於劉偉和孫麗的幫助我非常的感激。可是我突然異常的想家,恨不得馬上出院回到家裏。我突然意識到,家是人走投無路想回的地方;是被人追打要逃到的地方;是人無地自容時想躲起來的地方;是人受盡屈辱想直直腰的地方;是人小有收獲想炫耀一番的地方;是人精疲力竭想歇一歇的地方;是人生命的最後最留戀的地方……熱騰騰的飯,親人們的話語,還有一張床,這是比一切都重要的原因。我想起我慈愛的母親患了肝癌和腦血栓,在她老人家的最後時刻神智已經不是很清楚了。當她還有些清醒的時候,就大聲叫著:“我要回家!”我推著她在病房的樓道裏走,哄她,可是她還在叫:“這兒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哪?我要回家!”這撕心的叫喊聲至今時時地在我耳邊縈繞,每次想起都肝腸欲斷。
我不想要誰憐憫我,一個人什麼都可以沒有,什麼都可以失去,但家是一個人的精神的寄托,一個靈魂安歇的地方。如果一個人在家受到了冷遇,那情況不外乎兩種,要麼就是付出的不夠,要麼就是方式不對。一個人丟了家就等於丟失了自己,這種迷惘與無助是人類最大的悲哀。離群索居的孤雁的生命是不會長久的,倘若說這世界上真的有“超值享受”,那就一定是在家裏!
當我把這種想法告訴劉偉的時候他的眼睛溼潤了。
孫麗沒有來醫院接我,打來一個電話,語氣輕鬆的祝賀我的康複,隻有我懂得她的心理狀態,實際上我也並不想見她,或許是不好意思。這麼多年,她做的太多了,我真的希望她認為我一直就是個病人,而且回想起來也真的是如此。她曾經愛的是一個心理上不健全的人,那樣她就可以原諒了我所有對她的傷害,這比語言的解釋更為重要。
劉偉送我上火車的時候,很漢子的重重的拍拍我的肩,什麼也沒有說。什麼都無需說了,他是個哥們兒。這時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拿出一個牛皮紙袋,說:路上看吧。我說:“照顧好孫麗。”他點點頭。
火車的一聲長鳴,我離開了居住了三個多月的石家莊車站,看著劉偉的身影漸漸的遠了,他一動不動。當火車勻速駛向那一望無際的平原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給孫麗打了個電話。
“上車了?”她說。
“是。”
“珍重。”
“心裏空落落的。”
“慢慢會好的,保持聯係。”
“你也珍重自己。”
“會的。”
“再見。”
“再見。”
火車漸漸的遠了,也許從此一切都遙遠了。
我靜靜的打開紙袋,是一個裝訂很好的本子,約近100多頁,孫麗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你好,這是我保存了多年的日記,本來想繼續保存下去的,現在已經失去了意義,不是時過境遷,而是我決定銷毀它,經過考慮,還是由你來銷毀更好,請你在車上看完之後找個地方將它付之一炬吧,就當是代我所為,我將萬分感謝,因為你畢竟讀完了它,也算是對我的最後的尊重。謝謝。
孫麗。
(七十一)
發言:羅思宇
一口氣看完孫麗的日記,長歎一聲,隻有長歎。這是一個固執的女人,所以她一直恨我,但我永遠不能跟她解釋什麼,我不能告訴她我的心情,我怕毀了她和我自己,其實已經毀了。孫麗不知道,我的妻子早就發現了我們的關係,開始是偷偷的哭,後來是試探的問我,直到我那年開始發病的時候,她才明確的說,不許跟孫麗交往,所以我退出了公司的工作,孫麗僅僅知道的是我為了身體,其實我是為了家庭的平靜。結婚三十年,雖然我有過許多的過失,但沒有我這次這樣自責,我不能再對不起我的妻子了,我們已經老了,隻能相依為命,何況還有兒子。孫麗以為我移情別戀,而且是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她一定把我看作卑鄙無恥的小人,我傷了一個女人,不能在傷第二個了。我一直相信孫麗有一天會明白,直到孫麗出家,我發現她一直沒能明白。其實我有時候真的很想她,但每次給她打電話都會勾起彼此的煩惱,感情的糾纏隻有用感情的方式解決,期望做個普通朋友的願望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曾經愛的太深了,沒有愛就隻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