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琴音,談無欲已經身處在大山之中。琴音淡淡,一改往昔的蒼涼渾厚,現如慈祥的長者,循循低聲訴說前塵往事。
大海翻湧不息,山澗靜靜流淌。岸邊,潔白無暇、芳香樸素的無名小花,也染上悠遠的恬靜。
琴音未停,似乎要彈盡最後一絲生氣。
這是是歸宿?還是歸屬?
談無欲跨過一座小橋,小橋有個意味深長的名字,刻在石碑上——緣終。
他走過小橋下的石階,下麵一塊平地,他覺得自己是不是迷路了,再往平地走,卻是峰回路轉,看到一個草廬。周圍的景物變得秩序井然,種滿了山核桃樹。核桃樹下有一處岩石,放著一盤黃橙橙的杏子,附上一張字條:
“岸無此彼,於何緣終?於此結緣,緣生緣續。”
想起剛剛的小橋,再看看近處的人家,心下微暖。盤子裏很多杏子有鳥蟲啃食的痕跡,但他吃得很安心。甘甜的汁液滑進喉中,剛剛經過小橋心裏的微亂,好似被撫平了。
走進柵欄想要去給主人家道謝,就看到了一紅衣男子在草廬外一石台上布施米粒和豆子,鳥兒就紛紛飛來。
紅衣男子衣著樸素,但看得出布質上乘,想是山下富庶人家的少爺上山修行。男子,或者該說是年輕人,臉上還留著少年未退去的青澀,但卻氣度沉穩。他看到談無欲,眼裏有著平靜的歡喜,一片澄澈。
“住山上的人其實很願意和人交流,一個人住久了,偶爾遇上個說話的人也是好的。”男子拿出蜂蜜給談無欲泡茶,談無欲道謝,他便說道,“能相遇,就是五百年的緣分;既是緣分,與人為善,也算惜緣了。”
年輕人說自己未滿雙十,話裏有些玄,話少卻字字珠璣,讓人懷疑他的年齡。他的臉上總是掛著和煦的笑容,是個善人。
“什麼因緣讓兄台來到封雲山呢?”談無欲問道。
年輕人聽著響徹山穀的琴音,笑道:“從出生開始,也許從上一世開始,每一步都是因緣了。”
“為何不去玄宗修行,要在山下?”
“時機未到。”年輕人笑得清淺, “當然也在家裏修行過,隻不過到了封雲山就好像找到了歸宿一般。”
談無欲看著年輕人身上細致的錦衣,“相比在家裏,在山裏修行覺得苦麼?”
“不覺得,倒是很親近自在。其實沒有是與非,沒有好與壞,都是人心幻化出來的。一場人生一場夢,等你夢醒的時候才會找會那個真我來。”
談無欲覺得心下有種奇怪的感覺,腦海中閃過蒼屋後那個無字塚,詫異自己為何會想起這個畫麵,搖了搖頭,“方才我看到兄台寫的‘岸無此彼,於何緣終?於此結緣,緣生緣續’,兄台看來,何為緣?”
“有一塊冰,你將冰擁在懷中,冰化了,這就是緣。”
“殘缺便是緣?”
“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笑著麵對,不去埋怨。悠然,隨心,隨性,隨緣。”
“更像是佛理了。”談無欲溫笑道。
年輕人溫笑道:“佛也好道也好,說的就是天地中永恒的東西。你想,或者不想,它就在那裏,不來不去。你念,或者不念,它也在那裏,不增不減。”
“兄台說的可是天命?”談無欲問道。
年輕人笑著點點頭。談無欲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不盡問道:“笑,也是兄台的緣麼?”
年輕人頓了一下,既而眼中染上了懷念的溫柔,“我與一位故人約好了,今生今世,要做一個喜笑的人。”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談無欲剛想說什麼,響徹山穀的琴音越來越急促,突然,嘶啞低回的琴音嘎然而止。
天地間,一片寧靜。
慢慢地起風了……
仿佛…是那斷了的琴弦在哭泣……
談無欲手顫唞著,握緊了手心,哀痛、悲切,卻無可奈何,因為那是蒼早就選擇好的,而且不容選擇的……天命。
蒼……
大哥……
年輕人輕輕合上雙眸,將那痛入心扉的苦楚掩去,他起身進入草廬,出來時身上多了一個包袱。談無欲也默默起身,兩人沉默地走過那座小橋。
溫和的笑容重新掛在了年輕人的臉上,他指著下山的路,“再走百步有一處盤山的石階,你要小心。”
談無欲點點頭,“你是要上山了麼?”
年輕人看著天波浩淼的方向,輕輕說道:“時間到了。”那眼神寧和從容,坦然堅韌。像雪山之水一泓如鏡,倒影著高天流雲,卻又深不見底。
談無欲的心中咯噔一聲,曾經一麵之緣的前輩、與那屋後的無字塚閃進腦海,“您是赭……”
年輕人抬手打斷了談無欲激動的話語,他從袖裏拿了兩個山核桃放到談無欲手裏,笑道:“拿著,說不定,就拾起了五百年的緣。”
風起得更大了。
吹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發出輕輕的摩挲聲。那聲音竟然異常清晰,如同來自心髒深處的微微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