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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祭物語

作者:川木之夏

回一  貓又

──你自己是誰?

跡部景吾是在二十一天之後才回到這裏的,他覺得自己已經不一樣了。

但是究竟是哪裏不同了呢。

跡部景吾自己也不明白,總覺得從這雙眼睛裏看到的世界和以前所看到的是不一樣的,即便他幾乎忘記了自己以前所看到的世界。他以前是不是也會這樣的跟自己對話,然後這樣地看待鏡子裏的自己,仿佛麵對一個陌生人。

跡部景吾家有很多的鏡子。

這是他不能理解的事情,他經常能夠看到兩麵相對的鏡子,然後從中看到無數個重疊的自己逐漸縮小,卻又好像不僅僅是重疊的自己。說不清是哪裏,隻是每一個影像都好像是披著他模樣的別的靈魂,就比如那一天他突然發現他的淚痣消失了。

更令他意外的是,他居然不想在意這件事。

他是在自己的日記裏看到鏡子的故事的。

他小時候母親發瘋了似的買了很多很多的鏡子,為了填補家裏牆麵的空白。這個公館太大了,母親經常說。但是裝上鏡子之後,除了讓原本空曠的屋子顯得更加空曠之外,再沒有任何作用。於是,母親又開始發了瘋似地砸碎鏡子,卻發現怎樣都砸不完。

然後,這個故事就結束了。

跡部皺了皺眉頭,沒有結尾的故事總是讓他覺得不舒服。就好像有什麽打開了的閘門無法關閉一樣,從此他每次看到這個日記本的時候都會覺得它拖著一條長長的黑色的粘稠的帶子。

自此,他再也不去翻動那個日記本了。

他想不起來自己當時在日記本裏寫下這個究竟有什麽意義。

但是沒有關係,反正他有很多事都是想不起來。

跡部景吾就是在這個時候收到外婆來信的。

雖然沒有什麽印象,但卻是讓他感覺到溫暖和安心的字體,仿佛回到生命最開始地方的感覺一樣。這樣他在回到這裏之後終於感覺到了舒適。沒有任何思考,僅憑本能跡部景吾就決定要去外婆的老房子。他看著那位一直照顧他的老管家,不知道對方究竟有什麽可恐懼的,這樣下去總覺得連這個老人家的麵孔也無法麵對了。明明隻是回家而已,跡部想起信封上帶來的熟悉味道,突然間笑了起來。

看著老管家越發深重的恐懼眼神,恩,如果那確實是被稱為恐懼的眼神的話,跡部覺得自己越來越不能分辨人類眼神的含義了。跡部根本沒有心思聽他在說些什麽,也不想讓司機送,提著行李箱轉身出了公館的大門。

日光很足,跡部抬起頭有點眩暈的感覺。模模糊糊間看到了自己在地麵上的影子,好像有什麽巨大的黑色的東西在自己身後。猛地回過頭去,背後空空蕩蕩的一片。

跡部揉了揉眼睛,地麵上隻剩下他一個人的影子,在去往車站要路徑的人行橫道上。

可能是眼花了吧。

從東京都內出去的新幹線已經到了相當偏遠的地方,跡部按著信封上的地址不斷地換乘,已經不記得究竟換乘過幾次了。但是始終覺得還是太慢了,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跡部明白自己不應該懷疑新幹線的速度,但仍舊還是覺得太慢了。總覺得能夠看清楚每一棵倒退的樹木,看清楚一切細小的景物,速度在他眼前仿佛被放慢拉長了一般,似乎想要讓這一切動得再快一點。

想要動得再快一點。

想要動得再快一點。

“這位先生,”乘務員站在跡部景吾的座位旁,“您這樣別的旅客會很困擾的,能不能請您……”

跡部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整個臉頰都快貼在車窗的玻璃上了。

這大概是跡部第一次意識到,他居然有些不認識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