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並不好。
但是那一天觀眾比他想象中的要多,暗下燈光中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竟讓他有種歸屬感: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中湧上。好像他天生要坐在這裏,為群眾演奏。霓生笑著說,他天生注定了要上自己的舞台,要讓群眾由音樂為他喜為他悲,而他隻是付諸實行了而已。那天深夜他的情緒尤未平息,翻來覆去想了許久,他寄出了一封信,隻是想跟阿公說,他不想再欺騙了。
他本來寫很多,最後也隻能簡單的寫下,我喜歡的人依舊不是女孩,是霓生,也許這種感覺和王亭不一樣,但是我知道自己愛著霓生。後來想了想,又補上一句:阿公,你原諒小叔了嗎?
阿公,你能原諒小叔,原諒我嗎?
他在郵筒前遲疑了許久,才投下那一封平信。是平信,也許他知道平信無誤抵達老家的機率實在不大,所以才有勇氣投吧。
冬天就來了。方儀的手指有魔力,好像一隻輕盈的蝴蝶。霓生輕輕撫摸著他的手指,說。他的手在冷天氣裏冰涼涼的,被霓生溫暖的手觸到十分舒服。而那時候他們都習慣了夜晚時擠在一張小單人床,感受著彼此身體的溫暖。他喜歡這種親密的感覺,總是閉著眼享受。
和霓生在一起的溫暖,不隻是愛情而已,他能感受到更多的親情、友誼以及最原始的關心。下次我們一起回家,好嗎?他在被窩裏握緊了霓生的手。霓生已快要睡去,朦朧的看著他片刻,輕輕點頭。
好像已經是很久的事了。
是下午?是的,就是和他出走時一樣的下午,但是台北的下午充滿黏膩,建築物交通工具都在和人搶位子,身處在擁擠的盆地裏,讓他想念起老家安靜的這個時間。
然後,阿公去世了。
為什麼說然後呢?他也不清楚。心裏總認為那是某個結束後的接續。阿公去世了。而阿公直到去世,都依舊沒有原諒他嗎?
那個下午他以為他會痛哭,但是他甚至沒有,甚至沒有流下一滴淚水。他摟著霓生,霓生身上幽微的香味麻痹了他的知覺。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霓生,你和我回家一趟好不好?
熟悉的老家,陌生的靈堂。
家裏的人看到霓生,因為正在喪事上,隻是客氣的寒喧。而霓生拘謹著、卻又莊嚴的在照片下上了一柱香:那時候霓生望著阿公照片的神情,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霓生確實是有和阿公說了什麼悄悄話、他不知道的,他這麼相信。
彷佛回到家之後,感染上的那種哀傷可以觸發什麼。他在靈堂前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全部的所有所有一一浮現起來。
我認為他是很好的長輩,霓生輕輕說。他看見霓生眼眶裏有著一點淚水。
你們累了吧?大家都要回房間休息一下,你們好好睡個覺,起來就吃晚飯了。應於對生人禮貌的笑容,媽看來十分疲憊。他點點頭,拉了霓生正要走,媽的聲音又在後麵響起。阿儀,阿公也有東西留給你…
阿公好像知道他哪時候要走,前幾天就收拾好了所有的事情,包括留給各人的身後物,在被人發現他去世時,都整整齊齊的一塵不染被堆在床下。隻是他沒有想到,那樣的他,竟也有他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