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反抗,更沒有想過掙紮。
放下吧,她對自己說。
許久,臉頰上方有風吹過,他又一次低下頭輕吻她的額頭。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錢,也不是我的命。”他說。
他將唇移至她的耳邊。
“是你。”
離離睜開眼。
看見他弓下時修長的背,他耳廓上的汗毛細密金黃如茫茫日光;看見屋頂上方的三葉風扇,緩緩轉動如風卷雲舒。
“你要報仇,要拿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來換……那隻能是你啊,離離。”
耳朵離開他的唇,她將頭歪過,然後,視線模糊,她哭了。
“你還恨我嗎?”
“恨。”
他抬起頭,鬆開她的脖頸,伸手擦拭她臉上的淚水,一滴一滴,從眼角順著淚痕抹至發鬢。白皙柔軟的膚質,在他大拇指下滑過。
他不禁露出愛憐的神色。
“你愛過我嗎?”
“愛。”
離離正視他的眼睛,點了頭。
他露齒笑了,雙手撫摸著她的臉,哭著笑。
命運為何這麼作弄人,讓她與他的仇恨會先於愛情發生。
十年前,如果重選一次,他還是會那樣做。畢竟,十年前他是個野心勃勃的青年,在他正準備並購擴大領土的時候,他是不會容忍一次突如其來的意外斷送掉他的遠大前程的。
那個時候,他要事業。現在,他渴望愛情。
風扇的風,將離離的黑發不時的吹掠過臉頰,他不厭其煩的為她撥回耳後。
她像是他的罌粟,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然後狠狠的迷惑他一番,然後置於死地。
門口傳來蹭蹭的跑動,開門進來的是唐其揚和疏疏,兩人看見地上的場麵,不由得呆了。
“扶一把。”離離說,於是唐其揚上前來扶起唐啟孝。
唐啟孝顛著腳,坐回醫院白色單人床上。他緩緩伸出手去夠離離的。
離離擦了眼淚,躲避他的手。
疏疏和唐其揚麵麵相窺,兩人是自始至終不明白謎底的,也自始至終不願意求甚解。有時候,不知道真相會更幸福。
離離不準備告訴疏疏緣由,相信唐啟孝也不會。
“五點了,奧特曼放學了,我回家去做飯。”離離說著,朝門口走去。她走的不緊不慢,門口走廊穿堂的風陣陣,吹起她的衣角和頭發如一隻氣球,顛沛流離。
唐啟孝伸著的手,終於放下。他熟知她拒絕的姿態。
門打開,她站在門口,佇立片刻,他看著她的背影,聽見她說。
“再見,孝。”
她的聲音平靜而冷酷,從前麵傳來,從他身邊經過。然後,被風吹散,消失在他的世界。
39叁捌
自此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離離。
幾年後,其揚與疏疏結婚。當夜婚禮後辦party,請了許多人。
天沒有黑透,路燈卻已經亮起,橘黃點綴普蘭。這夜的雲山別墅,東都名流雲集。人頭攢動,杯觥交錯,女人們的香腮雲鬢,男人們的吹牛擺闊,他逐個招呼寒暄。早已慣於周旋這些事,禮貌周到之後,他得以輕易脫身。一人端著酒杯上了二樓他的書房。
二樓還在整理,地板上擱置著他已經被打包的書籍物品。
他要搬走。他將雲山的別墅送與這對新人,當作是結婚禮物。他自己另買了一棟房子,在雲山北麓,雲別寺下的小鎮上。小鎮雜亂,民風樸實。他隱居那裏,還算清淨,一般沒有人去打擾。東唐實業的業務大多由其揚接手,他退居幕後,隻掌管重大決策的事宜。所以他有了更多的時間去參佛,修行。
人常常在經曆生離死別後會接觸宗教。因為不明白,因為想知道他人生的意義,想知道為什麼會是別離而不是相守,為什麼他愛上的女人偏偏與他有父仇血恨的那一個,而不是別的?
他開始修習佛法,在離離的這場劫難之後。
樓下傳來歡笑聲,是花園噴泉打開的水聲,惹得男女嬉鬧調情。他輕嘬一口威士忌,杯中冰塊叮當。目光落在牆上,那裏,留下一圈淡黃色的正方形。
那裏曾經掛一幅畫,畫中一朵粉色牡丹明豔照人。
是那年夏天,他在她的畫展中見到的一幅畫,畫很簡單,比起周遭那些潮濕陰暗的女人和嬰兒來……即使那畫上的女人是她,他也更喜歡這一幅牡丹的簡單和明快。大約是他更願意相信,離離有陽光明快的一麵。
畫買來之後,一直掛在他書房,他盼著有一天她會進去,然後驚喜的發現他的小秘密。可是她始終沒有留意。如今掛著畫的位置,隻剩一個淡黃色的輪廓。倒是沒有睹物思情的困擾了,可是書房被空蕩蕩的擱置,他心裏也空蕩蕩的,仿佛失去了什麼。
空也不是,滿也不是,到底要怎樣?
他記起某一個早晨,離離穿著他的襯衫為他做好了早餐,她頭發半幹,坐在客廳裏看書,等待他起床。那個早晨一瞬間的幸福。
他大約是想要那樣。
可又怎麼能夠呢?愛情美妙,卻轉瞬即逝。他說長相廝守,她說不能。因人生本質是無常與不浪漫,她說,你不能祈求“長”的永恒,也不能祈求“相廝守”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