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手(一)(1 / 2)

盈持站在一大片深邃廣袤的桑樹林前,三月的陽光剛剛好,卻似乎隻能停留在林子上方,照不進高高密密的桑樹林。

踏著茸茸碧草,盈持拾步往裏頭走去,陰涼的風迎麵吹來,四下裏傳來葉片沙沙的響動,如同春蠶食葉時的聲音,整齊而又寂靜。

暗森森的桑枝與綠幽幽的草絲隨風披動,在前方窄狹悠長的田埂上一個孤伶伶的小女孩正在不停地向前走。

小小的身影,頭上烏溜溜的兩個丫髻,一身大紅翟紋常服或隱或現,仔細看去,她手中拿著銀鉤,還挽著個小筐,獨自搖搖地穿行在茂密的林中,頭也不回。

柔真怎麼會在那裏?這陌生的地兒,她獨自一人要往哪裏去?

盈持憂急地追上前,良久,好不容易前麵的柔真忽然之間停住了腳步,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

出現在眼前的,卻換了一張少女幹淨的笑靨,略帶著靦腆與嬌羞:“娘親,他待我極好,連身邊的通房都遣散了。”

柔真穿著大紅百鳥朝鳳吉服,頭戴紅寶東珠花冠,那抹鮮亮嬌豔的紅令九月的楓葉亦為之失色。

這分明是柔真新婚之後三朝回門那天,她們母女倆在一處說的體己話。

盈持聞言頓生欣慰,心道果然隻有溫柔大度的女人才會好命,才有得到幸福的權力,世人誠不欺我!

然而這點歡喜也隻維持了一息功夫,緊接著盈持忽然想起了什麼,不對,不對!

她焦急地想讓柔真切記,千萬提防堂妹江六與薛二爺的長隨南華!

“郡主姐姐好福氣,真教妹妹羨慕。”

隻是盈持尚不及開口,猛然卻見江六不知怎的竟也在旁側,那張端婉年輕的臉上帶著甜煦的微笑,然而細看之下,那雙水媚的眸子裏嫉妒之色都能滴出水來。

而柔真果然聞言歡喜地笑起來,且看向江六的目光充滿了姊妹間毫不設防的熟稔的親善。盈持揪心地想要打斷她,不要被江六欺騙,她嘴甜心苦,要奪走你的夫君!

她讓貼身丫鬟爾娜勾搭南華,買通薛府接生的穩婆,在你生產時做手腳,導致你血崩而亡。

不能相信她!

但令盈持駭然的是,縱使急切到拚盡全力張口嘶喊,卻無論如何都發不出半點聲音,隻感覺胸口像壓著一塊沉重的大石。

然而柔真的麵目竟模糊起來,再連江六亦無聲無息地不見了。

唯留下盈持孤淒地佇立在森廣的桑樹林中,彷徨四顧,哪有一個人影?

“二爺,不要管我,請務必保住我們的孩子。”

耳邊忽然傳來一抹心力交瘁的聲音,卻堅定到毋容置疑。

盈持像被硬錘擊中,對著空蕩蕩的林子,無能為力到放聲大哭。

她不該將女兒教得太過懂事,她的柔真應該多為自己考慮才對。

然而夢境之中費盡全力的掙紮,說不盡的後悔與心痛,換來的隻是枕上一聲低低的嗚咽。

盈持終於醒了過來。

睜開眼,望見的是千工床上細潔如玉的承塵,與雕鏤著八仙八寶的沉香門罩,此身她還在夫家:禮部尚書江府。

盈持抬手拭去眼角一滴冰涼的淚珠。

眼前半透的湖絲帳幔很快被挽起,露出貼身女官春絨憂心忡忡的臉:“殿下,您又夢魘了?”

“嗯。”

屋子裏影影綽綽點著燈,想必已是夜間,外頭亂雨洗刷著屋簷,敲打窗欞,颯颯的風聲才過,便緊跟著沙沙的急雨。

這個深秋時節,倒難得下一場暴雨。

“駙馬呢?”盈持輕悠悠地問著,聲線微涼。

春絨見盈持垂著睫簾,支著竿似的手臂要坐起來,忙彎腰去扶,空落落的中衣下,原本豐潤的盈持瘦得形銷骨立。

自從一年前,郡主柔真因產女血崩去了,痛失了唯一的愛女,盈持長公主大病一場,至今尚未痊愈。

隻五分容色,原本就算不上美人的盈持,到如今全憑著那身威嚴的氣度強撐著。

春絨眼眶發酸,連忙替盈持收拾了一番。

盈持低頭輕撫著月白蘇繡氅衣的袖子,那清雅細膩的素錦上頭繡著銀色的團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