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我或許真是年紀太小,不明白個中緣由。
不,我隻明白,最崇敬的……最重視的兩人,已經不可挽回。皇帝哥哥,遲早有一天會殺掉夕霧;而夕霧,正毫不猶豫的準備隨時為他所殺。
一個,是如同父母般敬愛、戀慕的夕霧;一個,是血濃於水、始終尊敬著的兄長。在他們決定毀滅一方時,我隻能默默的旁觀。
甚至,連哀傷……也不能被他們發覺……
在那夜之後,過了半年,我的皇帝哥哥,毒殺了我的夕霧。
那天,距現下,已有五年。
我仍然記得十分清楚。因為淋雨,夕霧、我與搖微姐姐染了風寒,高熱數日不曾退去。待我稍微清醒之時,夕霧與搖微姐姐都已不在夕照宮。
我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一日的到來,因此一路尋找,自禦花園一直奔進了紫辰宮——皇帝的寢宮。紫辰宮中沒有半個侍衛的蹤影,我啜泣著來到東閣外,卻隻見搖微姐姐引頸自刎,夕霧已然逝去。
搖微姐姐的血,如同溪水般填滿了青石板的縫隙。
我隻能跌倒在門前,放聲大哭。
他們都將我丟下,去了別處。他們都不曾想過我的將來,丟棄了我。他們都如此的哀傷,如此的痛苦,卻不曾想過,我或許較他們更痛苦。
再也沒有關愛我的人,再也沒有我關愛的人——
唯一的皇兄,也似乎在搖微姐姐的血祭中變成了旁人。
半年多之後,皇兄向濮陽提親。延嘉帝將一品大官之女收為義女,封號安國公主,允嫁慕容。春末時分,皇兄大婚,舉國歡慶。他大宴群臣之時,我孤零零的在夕照宮中徘徊,尋找著一切夕霧留下的蹤跡。而在洞房之夜,他來到夕照宮,冷冷的下口諭,將我幽禁在暗宮。
如今……我被皇兄軟禁在暗宮,也已有四年。
“湫苓,你聽我說了這麼許久,竟半點反應也無,我很傷心呐。”我支起雙肘,撐著下顎,歎氣道。
坐在石桌對麵的宮女仍然垂著螓首,過了一柱香的功夫,終於抬起秀麗的臉,睜著茫然的眼望著我。
我收起笑容,擺擺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她這才靜靜的退下了,留我一人坐在湖邊的小亭子中,百無聊賴。
我竟對著這又聾又啞的侍女說起話來了……
難道還期許她有什麼反應不成?
就算是暗宮中唯一的侍女,皇兄也特地挑選了她……想令過去的一切全湮沒在史書中。
我滑下石凳,趴到亭子邊,看著小湖內的魚兒,它們倒是悠遊自在,殊不知我這主子如今已經悶得發慌了。
暗宮並不像尋常冷宮那般寒酸——它既華麗又陰森,偌大的、威武的主殿,如今是我的書房。四座偏殿,我分別取名作“玄武”、“青龍”、“朱雀”、“白虎”。位於西麵的白虎殿是我祭奠夕霧與父皇的靈殿,即使湫苓也極少接近;東麵的青龍殿是我儲藏畫作以及做些小玩意的私室;北麵的玄武殿用來堆積雜物或許可惜了一些,卻也沒法子;南麵的朱雀殿是廚房,也是湫苓的臥房。兩座閣子,分別是隱世閣和浮雲閣,隱世閣是我的寢殿,浮雲閣用來讓我閑來無事時發怔望天。而前花園、後花園、中庭花園,泰半成了我的菜園;白虎殿後大片陰森森的竹林,浮雲閣靠著的後山,我看著都有些怕,更別提前去探探了。
慕容瀟閑工夫確實不少,但也不至於冒著侵犯鬼神的危險尋些什麼事情做。
我歎口氣,伸出手指頭,撥弄著微涼的水。
“魚兒啊魚兒,我快被人忘了呐。不但夕霧丟下我走了……如今皇兄將我困在這裏,甚至連飯也不給我吃呢……”那群禦膳房的奴才們真是勢利小人,將欺軟怕硬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已經一個月不給我們送口糧了,而看管暗宮的侍衛也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