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段(1 / 2)

得塌台,哪一次卻不是拋出代筆的幕僚清客頂缸,祭了言論的刀。”

“……我疑心密揭是仲純代書,仲純就已經驚嚇如此。殊不知言論已起,並不是說你代書,而是代筆——閣老那些觸犯時忌的言辭,都是你筆下代擬出來的。”

征士平生不曾卷入如此險惡的漩渦,回府的時候腳底都如踩著棉花。麗天正在府門張望,看見他就快步過來,一時不避眼目,在門外就深深相擁,良久良久,說道:“仲純,你回山罷。”

征士看他臉色泛著青灰,眸中映出自己也是神色慘淡,一時心神都是散的,難以立即理解這句話,隻是喃喃道:“你知道了……說是我代筆?”麗天聲音急促,道:“怎麼會是你代筆!輪到我也不到你!市麵上竟有這般流言,可笑!”

他這時尚能冷笑,毅然道:“仲純放心,這是我父子之事,萬萬牽連不到你。你是閑雲野鶴,在此無益,還是即刻歸山去罷。待我家了結此事,我再去華亭尋你。”征士淡淡一笑:“閑雲野鶴?你卻不知道這些年……士林也有幾句打油詩諷刺我。”

他低下頭,撫著麗天衣襟下擺,天青色新袍上沾著汙漬,也隻是不起眼的一塊暗痕。他說:“你又氣急咯血發作了罷,何苦?我反正已經是‘翩然一隻雲中鶴,飛去飛來宰相衙。’……”

麗天怒道:“胡說!這是什麼事,你應付得來?”攜住他手就大踏步往外走:“船隻我已經替你備下,行裝也收拾好了。今日你隻是為我家做陪客而來,不信宿而去,席上賓客都是見證。你回去隻管閉門深居,若有朋友寫信問你,一律答以不知。若是顧涇陽那幹人囉嗦……”他又是冷笑:“怪道顧涇陽前日來信,假稱勸駕,滿紙諷刺,原來這盤棋他們早就下定了。幸虧這兩日事多,還不曾回複,我即刻回去複信,也教他知曉紙上刀槍,未必差得過仕途兵戈。”

征士一時隻覺得慌亂,勸道:“麗天,不要這樣。這事隻可擱置不理,再起衝突,豈非越發不可挽回……”麗天道:“他們這是要致我父子死命,我還顧及什麼挽回!這事也由不得我們擱置不理……你竟不懂。”

他聲音漸轉柔和,卻又悲涼:“仲純,你都不該牽扯在這裏。還是回去罷。來日方長……今朝恨短。”

這一瞬間溫柔哀傷,是征士此後漫漫長夜都不忍回想,又不能不回想,總會反複假設重過一遍:“我若是那日堅持不走,留下與麗天一起應對,那又如何?”

其實,

39、未開花之九 ...

那一時間自己是覺出了麗天剛毅決斷之下的一絲淒然無助,知道他擁抱自己的時候,其實不想撒手,其實想要自己並不撒手。

可是被栽贓被誣蔑的陰影好像利刃懸在頭頂,隨時都可能砍落下來。麗天不得不放手,自己也不能不驚慌回避。這是平生第一次直麵受誣被冤的滋味,忽然懂得了麗天十多年來耿耿難消的意氣,原來隻是冤憤不堪,實則無數驚痛不安。

那要沉重到支付一生去麵對,卻又輕飄得一瞬都抓不住。

40

40、未開花之十(END) ...

陳征士平生第一次卷入官場的傾軋裏,隻覺得風波大起的這一年無數可驚可厭,隻恨不能快快過去;然而等到了指間抓不住光陰流逝的盡頭,又隻恨這一年去得太速,慌亂中竟不給自己留下從容麵對的餘地,就已經塵埃落定。

原來萬事都怕四個字:塵埃落定。

塵埃落定之後,征士無數次夢見重新踏入這一座朱門,仰望上麵“大學士府”的匾額,雖然已經被素幔遮了三年,卻尚自金字燦然,低頭看見門前磚縫裏茁生著嫩綠的草芽,照壁後啄食的鳥雀聽到人聲,撲啦啦飛上院落梅梢。

征士想起麗天曾經告訴自己他做的夢,山間攜手尋幽探勝,一直走到明媚鮮豔的桃花林裏。怎麼自己做夢,就永遠是空茫寥落的高牆梅花?庭戶無人春寂寂,窗牖有影日遲遲。

曾經相伴讀書的南窗下還放著麗天未完的詩稿,拿起來欲待讀,忽然發現卻是一封奏章的草稿,墨跡淋漓,寫著:“奏為言論未明孤忠耿耿仰累聖德謹呈原帖原揭請罪於上公諸朝野以備電察以雪沉冤事……”猛然灼手,慌忙拋開,紙張白蝴蝶般飛散開去,瞬息消失在空中,原來畢竟還是夢境。

可是這一封奏章,其實真的見過。是麗天在病榻上最後的草稿,連帶著那封惹事密揭的原稿,一並交在王閣老手裏:“男辰不孝,做兒子未了,中途撒手……父親保重餘年,勿以我為念……”

大咯血病人最後的時刻,言語艱澀吃力,於是以筆代口,一字字留下話來:“謠諑紛紜,父子沉冤,死若有靈,當叩帝閽,求聖主頒恩洗雪。”

這所謂的“頒恩洗雪”,也就是澄清閣老密揭裏並沒有詆毀言官的過激言辭,是被人惡意添加,造謠抹黑。單單閣老自己公布原稿並不能自證,除非從皇帝手中將密揭公布於眾才能證明。然而密揭之效用就在於渠道秘密,倘若大臣出個事就要求公開,此後誰還敢同皇帝在密揭裏推心置腹言無不盡?麗天嘔心瀝血替父親起草的最後辯白奏章固然無用,幻想死後有靈,更是空談,連安慰也說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