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在梨花風雨處 第一章
桂花特有的甜鬱香氣傳來,知府魏鯤站在院子裏,喃喃自語:“又是放榜的時候了。”
三年一輪,到那八月桂花香時,正值鄉試放榜之日。
院中並不曾種植桂花,那香味顯然是隔壁人家院子彌漫出,順著秋風而來,拂過魏知府的鼻子。這縷香氣引起了魏鯤的一番追憶,那年他也才十八歲,尚在自家位於城郊的書屋為秋試做準備。那間書屋很有些年頭,乃是曾祖在世時為子孫所建,名喚白英書屋。書屋內種滿梨花,以此得名。
那時,魏鯤穿著藍色襴衫,頭戴黑色儒巾,坐於席上,一手支在琴案上,一手拂掃落於琴身上的梨花,他的身側,是一位穿月牙色直裰的少年,腳踩一雙紅鞋,頭綰一小發髻,尚未束發。少年癡癡仰望半空中飛舞的梨花,任由春風吹動他的發絲、衣袖與腰間所係的藍色布帶。
夜風吹過魏鯤的披風,魏鯤感到絲絲寒意,又聽到有童聲喊他爹,他低頭,果然看到七歲的兒子魏舟濟正在喊他。這孩子換上節日的吉衣,看起來越發可愛、別致。魏鯤微笑,蹲身問兒子:“你怎麽到這來了。”“先生說晚上看燈去,爹,你帶我去嗎?”魏舟濟歪在他爹懷裏,大眼撲爍,很是期待。魏鯤見孩子過來書屋,就知道先生肯定也跟過來了,朝院中喊“劉夫子。”,一位後生從林中走出,躬身應聲:“大人。”魏鯤將魏舟濟遞給劉先生,喚來隨從,吩咐備上兩轎,以便上街看燈。
魏鯤自己一轎,魏舟濟與那劉先生一轎。
魏舟濟自五歲那年起,便沒娘,傳言乃是病逝,但又不確切,也有說是休棄。這麽小的娃娃,原先有個寸步不離的乳母照料,後來魏鯤給魏舟濟請了夫子,也就是劉先生,這孩子與劉先生十分親近,魏鯤見這夫子是個正派人,就也安心將孩子交由劉先生照料。
劉先生是個窮酸秀才,窮得揭不開鍋,妻子被人拐走,兒子養不起,寄養於族人,偏偏還人窮禍及,被仇家誣告,下獄本要擬斬,正巧魏鯤上任,給救下來,見他為人學識皆上品,就請他到自家做個夫子。
劉先生年紀與魏鯤相仿,三十歲不到,雖然單看外貌,他可比魏鯤老多了。
抬著知府與知府兒子的轎子,一抵達燈市,便有些當地縉紳紈!識認得轎子,過來殷勤。魏鯤為官多年,各類應酬都熟悉,他讓劉啟帶上魏舟濟去看燈,自己則被眾人擁入一座大院,乃是當地巨富的宅子,這家主人好大的麵子,於院中設宴,滿席的名流。
中秋尚未到,要不身為知府,魏鯤得主持宴席,而今日這樣的酒席,魏鯤並無職責在身,便也就敷衍了事,坐了一會,就以有事為由,起席離開。也是這群權貴知道上任兩年的魏知府比較不近人情,不易套近乎,也不敢留。
出巨富的宅子,魏鯤返回燈市,未臨燈市,他便下轎,讓轎夫在一旁等候,他自與兩位貼身隨從步行。
這些轎夫平日都受他差遣,自然了解這位知府大人的怪異性情,默默抬轎離去。
轎子被人認出,並不新鮮,但下了轎,身邊僅兩位隨從,魏鯤自身又穿便裝,也就無須擔慮再被人攔截,雖說一府之長,隻要在這管轄的府域,人人都得仰視,但是禮節繁瑣,平添許多麻煩。
倆隨從,一位喚李高,一位喚魏信,都是常年跟隨魏鯤的忠仆,對魏鯤的性情也十分了解,知道這人喜怒無常,忤逆不得,一路默默跟隨,不敢有話語,就連大人這是要往哪去都不敢問。
魏鯤在前走,隨從執燈在身側。燈市人聲鼎沸,十分擁擠,尋個人談何容易,魏鯤讓李高去尋劉先生的所在,他則與魏信自在一處亭子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