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風雲錄----隱去的冬天
一
元鼎元年的冬天,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若拿正月裏的鵝毛大雪相比,這一片白剛及得上覆蓋屋簷上的瓦磚,十分的單薄。可若說是初雪,又顯得厚實了些。
片片雪白覆上了青灰的麥穗,天地間隻是一片純潔。瑞雪而兆豐年,這自然是好兆頭了。
有漢八十年來,匈奴來犯,宗親外戚紛爭,歲歲都不太平。漢初建時,中原大地烽煙尚未燃盡,南方諸郡不服統管,曆文、景二帝休養生息,民生總不至凋敝慘狀,大漢才似個抗得起重量的漢子,接替垂垂老矣腐朽不堪的二世秦國,在滾滾煙塵中邁下下一個腳印。
元狩元年族了淮南王劉安,肅清宗室;元狩四年擊匈奴,從此漠南無王庭,近些年大漢太平了許多,已不如初時風雨飄搖,而顯示出一派強國盛世的征兆。
洛陽近郊六七裏的地方,連靠著西山灣,稀稀疏疏住了一些人家,因為是初冬的第一場雪,早有農家掛起了門聯,爆竹聲自清晨劈裏啪啦響個不停。不遠處稍低的麥田,雪白中隱隱透著些黃土色,像個正入睡的孩子,一呼一吸地起伏著胸膛。
離這幾家炊煙縷縷遠一些的山腳下有一處宅院,瞧著要比其他院子規格大一點,用青磚砌了外牆,門簷上漆了一遍朱漆,雪雖落在簷上牆上,門前的方磚卻一塵未染淨,素淨而整潔,透著分外的寧靜。
外人隻知道這家院子後頭每入隆冬就有傲雪恃物的百株紅梅,紅粉嬌豔,堪稱冬時醉人美景,卻不知道這是二出代郡擊卻匈奴的大司馬大將軍衛青的別宅。空有紅梅豔天,這宅院的大門從來緊閉,家中主人似乎從未在此居住過。隻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管家,日日替主人守房,也有時,如這初雪時分,出門掃一掃積雪。
畢竟是初雪,後勁不足,下了小半天就有偃旗息鼓的意思,明道已漸漸能從雪花飄舞中辨別出來。隱隱傳來混雜著馬鈴和馬蹄交錯的聲響,道路的盡頭現出一匹青驄馬來。馬首上套著一串黑色的鈴鐺,兩排青色流蘇的尖端裝飾了孔雀尾羽,馬鞍上鏤著精致的馬鬢紋,整齊美觀,仿佛是把馬兒的情態延續到了鞍子上。
瞧見了這麼入眼一亮的馬兒,再瞧那馬上策鞭之人,難免有些失望。一個單薄的身影前傾身體,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拿著馬鞭,拴成一一圈,在馬臀上輕打著。瞧身形隻有十一二歲年紀,外衫深褐,質料平凡,露出的白鑲青花領,遮住了眼睛以下。瞧著也該是大方之家的子弟,隻是配著那麼貴不可言的青驄駿馬,少年的幼稚還是有些刺眼。
雪小些了,他倒也不急著趕路,從道上拐了個彎兒,朝那一片當放未放的紅梅遛著馬。青驄馬行走的姿態矯健,神俊非凡,少年將身子往後靠了些,拉下領子,和他的身型截然不同,這是一張已顯英氣的臉,隻是年紀還小,並不顯得矚目,若是再過個三五年,就足可論少年俊彥。
馬在紅朱的門前停下,少年翻身下馬,小手一揚,拍了拍馬首。青驄馬從鼻子裏“呼”了一聲,親昵地蹭著他的手。少年格格一笑,牽著馬兒去扣門。
咚咚幾聲,雖不很響,也已震下了一些雪末,空蕩蕩的天與地,能瞧真切的,隻是這院,這人,這馬。
那滿頭花白的管家開了一條縫,他眼睛尖,已看見了門外的人是誰,不禁大吃了一驚。連忙開門迎少年進去。語氣裏是說不出的驚奇:“嬗主子,你怎麼來了?”這宅院好生冷清,少年也不過是來的第二回。
霍嬗拍了拍身上落下了的雪沫子,露出稚氣的一笑:“這不是尋梅來了麼?我看這就這裏的梅最好了。”他說得有些率性,管家不禁一愣,梅子這時節還沒開呢,大部分是清梅,要等百株花開,還要等上幾天。隻是他不便掃了小主子的興致,喏喏引著往前院地氣暖的幾株梅樹去,因著地利,這幾株梅已開得紅豔如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