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沒有想象中本該屬於石鏡的白色光亮，我眼前一片黑暗分不清他到底在什麼地方，隻能試探著輕輕咳嗽一聲。 長時間的沉默後，那個聲音再次出現，隻是這次帶了些莫名的興奮：“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如果不是在我家老房子，換任何一個可能有其他人的地方，這句話都是聊妹兒約|炮的惡俗開頭。我背後毛了一下，琢磨著要怎麼把陷入尷尬的對話繼續聊下去，就聽見那個聲音自顧自的開始說。 “蘇伊不是個非常漂亮的孩子，至少在他們中間算不上出彩。” 這開頭聽著實在不怎麼友好，一種從剛才就已經發作的尷尬在他的兩句話後充斥滿了我們之間看不見的距離。但顯然那個千年老鬼沒有意識到，他循著自己的偏見，繼續往下講。 “孤對她有印象是因為魏朝。記得那時候蘇伊比幾個男孩兒們的年歲都小些，個子矮矮的跟在身後，明明是個小尾巴，卻昂著頭故意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後來魏朝和魏宣發生了衝突，她卷袖怒罵，柳眉倒豎的樣子，如今想起來仍是曆曆在目。” 這幾句話我算是聽明白了，果然小說裏存在於遙遠記憶中的完美故人都是騙人的，老鬼口中那位與我相似的蘇伊原來是個相貌平平，脾氣蠻橫，叉腰罵街的悍婦形象。我頗是無奈地站在原地撇了撇嘴，尋思著自己也沒招惹他什麼，若他記憶裏的故人人人都是如此被形容，這貨放在網上裏那是早就被眾人口誅筆伐活活打死的對象。 我尚未來得及表示抗議，老鬼自己停下來，頓了片刻，輕笑著說：“我並不太喜歡她。” “聽出來了”，我點點頭，循著聲音看向屋子的角落：“不然說點別的，比如說剛才提到的魏朝？” “朝朝？”老鬼聽到我說的名字，十分親昵地低聲重複了一遍，然後又一次陷入沉默中。 他就像消失了一樣，長久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站在原地環顧著四周，潮乎乎的衣服黏在皮膚上異常難以忍受。等到我冰冷麻木的手腳快和中樞神經失聯，他忽然說：“我帶你去看看吧，說不定你認得朝朝。我無法離開這裏，而你們總是交好，若是你認識這一世的魏朝，請告訴他，我在這裏等他回來。” 老鬼的話音一落，我的腳下瞬間爆起白光，很快光線弱下去，待我能睜開眼，看見的已經不是我家困於風雨中的老房子。黃梨木建設的宮殿裏空蕩蕩沒有一個人，我左手邊的窗戶開著，外麵的柳條剛剛抽出新芽，粉紅的桃花開敗了不少，殘留在枝頭倔強地和柳枝纏綿在一起。兩三隻黃雀嘰嘰喳喳地叫著，安靜的宮殿裏屋外人故作老城的高談闊論能聽得十分清楚。 我趴在窗口，看著長廊上整齊地跪坐著二十幾個十歲出頭的男孩兒女孩兒，中央為首的位置上是一個略大他們幾歲的少年。少年一雙杏眼含威，嘴唇緊抿，隻在嘴角勾了淺淺的弧度，發冠梳得極其簡單隨性，一身白衣金紋顯得人有些單薄。 “什麼才叫忠誠？”熟悉的低沉聲音從少年口中發出，我聽了一愣，終於確認我家中徘徊千年不肯散去的老鬼真的是那位活得極其精彩熱鬧的閔貢王徐景坊。 第一個男孩兒回答：“要努力讀書、勤加練武，成為能守衛四方的大將軍！” 徐景坊點點頭，第二個男孩兒搶著回答：“將來要做一個好官，讓殿下的臣民都能吃得飽、穿得暖。” 第三個、第四個……閔貢王的表情柔和不少，孩子們越說興致越高，嘰嘰喳喳地唯恐落後了，甚至坐在最後始終低著頭的女孩子也怯生生地舉起手，然後輕聲囁嚅著說：“我爹爹說要為殿下多生孩子。” 大家轟然大笑起來，徐景坊也忍不住抿著嘴擺擺手說：“你還太小了，把精力放在功課上，不要想那些事情。” 正當大家情緒高漲時，一個高個子男孩兒忽然不再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徐景坊行禮，然後問：“殿下，請問忠於國家的忠誠和忠於殿下的忠誠一樣嗎？” 徐景坊臉色一冷，劍眉微蹙，沉默半晌反問：“你覺得忠於國家的忠誠和忠於孤的忠誠一樣嗎？” 高個子男孩兒垂目盯著鞋尖，輕輕搖了搖腦袋，說：“書上和夫子都說國家是殿下的家，忠君便是忠國，可我覺得這兩者不一樣，但又說不清哪裏不一樣。殿下，是微臣愚鈍魯莽了，請您懲罰我吧。” 就像對待我一樣經常性掉線，徐景坊這次麵對問題同樣沉默了許久，久的我都覺得他大概是也不知道答案，隻是企圖這麼拖著蒙混過去時，徐景坊嘴角上揚，笑著回答：“你覺得我需要你忠誠於國，還是忠誠於孤？” 高個男孩兒聞言撲通跪下，雙眼直視徐景坊說：“魏朝此生隻忠誠於殿下一人。” 魏朝！他就是魏朝！我打了個機靈，探出身子仔仔細細地又把這小家夥上下看了一遍。修眉長目，高鼻薄唇，下巴微尖，身材精瘦，還沒張開的眉眼，雖然算不得萬裏挑一的精致，但也絕對襯得上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要是能拍照留影，放在天涯論壇上絕對又一個古裝美男。 美男啊！出於職業習慣我的右手開始癢癢，琢麼對著這些漂亮孩子一定要多看幾眼，等回去了就能出本新古風畫集。想法是很美好，可等真想細看，我才發現除了徐景坊和魏朝，其他孩子的臉怎麼也看不清楚，包括那個被老鬼稱之為很像我的蘇伊也分辨不出來。 “時間太久，我哪會記得每個人小時候長什麼樣子。” 老鬼的聲音再次出現耳邊，我順勢回頭卻發現根本沒有其他人，身後依舊是那個空蕩蕩的宮殿。 “你在我的記憶裏，當然看不見我”，老鬼的聲音輕飄飄，帶了幾分局促的笑意：“你看到了。魏朝，是個特別聰明機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