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廣是個職業掮客，幹了一輩子倒鬥走陰、拉人跑貨的買賣，一雙眼睛、一雙手看過摸過的古董寶器就像園子裏的菜農每天擺弄的那點兒青菜蘿卜，真真假假、品質幾何隨便瞥一眼都猜的大差不差，前後跑不出三五十年。可眼下手裏的寶劍卻把他著實難住了，劍刃鋒利如新鑄，劍鞘上絲毫沒有被歲月打磨的痕跡，但經驗告訴他這是件貨真價實的老東西，年歲隻會比何光掛在店裏的那把北宋寶劍更長，具體能往前追溯到哪朝哪代他還說不清楚。劍是一等一的好劍，一朝錯過隻怕是下輩子天天刨人老墳也未必能再見一柄，但非請就拿人家寶貝不是個道理。老廣拿著劍猶豫著要不要放下，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地方差點把他烤成人幹，討要點東西當做賠禮，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這麼越想就越覺得有理，老廣墊了墊手裏的寶劍滿意地大步走出房間。外麵已經恢複成何家原本的樣子，沒有跳屍，沒有貓屍狗頭，也沒有鋪滿房頂的暗紅色符咒和棕色油膩，七八十年代的老家具沉默地貼牆放著，許久沒有打理的角落上麵蒙了一層灰塵。不過都是糊弄人的假象，老廣撇了撇嘴一刻也不願在這裏多待，提了寶劍便直直往門外走。外麵就像屋裏一樣被人別有用心的清理過，何家婆子的那身人皮不見蹤影，可地上堆積的枯草幹樹葉卻完整地留了下來。從樹林方向出來的風中沒有晚上的腐敗腥臭，一切正常的像是昨晚種種都是幻覺。老廣摸了摸胸口凸起的三顆未拔出來的桃木釘，回頭又看向身後的何家老宅，潛藏在心中的不安恐懼又開始躁動。那三顆桃木釘釘得不深，老廣回了家把寶劍藏在暗室，草草擦了消炎藥，處理完傷口就倒在床上，身體完全虛脫，眼睛一閉便睡死過去。夢境中，他看見一個瘦高影子立於黑暗中，虛幻的聲音聽不真切，但來自黑暗深處的寒冷與恐懼卻真實的讓他無力抵抗，那不是普通的邪毒法術也不是一般鬼魅的躁動陰氣，而是能夠輕易洞察心底的強大力量。老廣臉色發青，縮緊了肩膀，等渾身顫抖地醒過來，後背的冷汗已經把床單濕了一半。“真他媽邪門”，老廣嘴裏罵著，起身穿上外衣，準備吃點東西，順便去店裏走一趟，看看剩下的小半天裏能不能有一兩個小生意找上門。昨夜折騰得他幾乎丟進去半條命，好容易走回家躺下睡一覺又被奇怪的夢境折騰醒。老廣對著平日裏最愛吃的牛肉炒麵一樣沒了胃口，索性扒拉兩口墊墊肚子就往自己的古董鋪走。一進巷子就看見何光站在他家店門口探頭探腦，老廣見了人一肚子的火蹭地冒起來，大跨著步子，幾步上前抓住何光的衣領子，冷笑：“看啥呢？小子，沒想到你廣叔命這麼大？”“哪的話……哪的話”，何光被嚇了一跳，渾身抖了個機靈，心虛地看著老廣憋出個十分不情願的笑臉：“我打小就知道廣叔是有能耐的厲害人，要不然我也不敢把你帶去我家那晦氣老宅。你說要是個沒本事的，真要是出了事兒我還得給他料理後事兒，那不成自找麻煩了。”老廣鬆開手，冷哼一聲，擠開何光開門進了鋪子，大聲問：“那你剛剛幹啥呢？難不成想著從你廣叔這裏買兩個古董擺件兒放對門鎮邪？”何光是個生意人，這話裏話他當然是聽得明白，順手拿了擺在店門口的兩個便宜陶塑放在櫃台上點頭說：“當然，這是當然了……隻是……廣叔……”不到三十塊錢的東西就想打發人，何光這小算盤打得可比他爹媽精明。不過講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在他眼前耍小聰明可占不上什麼便宜，老廣收了那兩個鼻子眼睛都不清楚的陶塑，從櫃台下麵的錦盒裏取出一隻巴掌大的白玉如意硬塞進何光手裏：“那不走心的東西哪能頂事兒？你要鎮邪就得舍得下血本，這白玉如意是前陣子有個雲遊老道抵押給我的，說是此物能驅邪鎮宅，放在家裏主人往後必是路路暢通。”老廣是什麼人，做什麼買賣，當了幾十年鄰居的何光心裏自然是一清二楚。對於這些話他打心裏不怎麼相信，聽完一陣苦笑，倒也沒有推脫手裏的玉如意，長歎口氣問：“廣叔，咱也不是什麼外人，別扯這些有的沒的，昨晚的事兒是我不好，但你能不能先實話告訴我爸媽到底咋樣了？”咋樣？能咋樣？說你爸成了跳屍？說你媽被不清楚什麼來曆的鬼東西從裏頭掏吃得幹幹淨淨，然後披上了她的人皮？還是說你家老宅被邪術霸占了，吊著貓屍狗頭晚上能變成煉人屍油的大烤爐？老廣坐在高腳椅上，撐下巴想了半天，抬起頭說：“你是不是聽到啥消息了？”何光這人從小就不是什麼良善之流，打架鬥毆不敢幹，背地裏蔫不悄兒使壞卻少不了，老何揮舞著祭祀死人的成卷黃紙打兒子挺長一段時間裏也是這巷子的一景兒。正因為此，父子關係非常不好，等何光正經開始經營店鋪，老何便自己動手搬回了山裏的老宅住，沒多久何家婆子也跟了過去說是一定要陪著她家那倔脾氣老頭兒。“我上午又回去了一趟”，何光舔了舔嘴皮說：“你不在，我爸媽也都不見了……廣叔，你說現在怎麼辦？”老廣沒給人把事兒辦利落，北宋寶劍那差事兒當然不好提，可是新得手的那柄寶劍他也不打算說給何光聽，隻說道：：“你爸什麼樣你也知道，當時他攻擊了我，然後我就跑進了林子裏躲起來，一直等到天亮才下山。具體宅子裏發生了什麼我也說不好，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何光聽完老廣講得頗是失望，揉捏著指關節低聲說：“我報警了，但估計是沒啥用，我跟他們說我爸屍變了，還被教育了一頓不要迷信封建思想，要做一個無神論者，相信科學社會主義的唯物觀。”老廣皺起眉頭，敲了敲櫃台，沒頭沒尾地說：“這事兒沒那麼簡單，你這兩天是留點心，我估麼著還有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