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正在趕往河邊,河邊是放花燈的地方,那是小寶的奶奶,沈夫人。所以沈清軒才會一言不發的趕過去。

小寶臉上沉了一下,低聲問:“奶奶有多少年沒見過爹了?”

伊墨沒有回答。轉頭看向前方,道:“去看雜耍吧。”

兩人慢步走向雜耍的天橋。

沈清軒在人流的大步走著,擠著喧鬧的人流,眼見著離那道身影越來越近,忽地覺得不對勁。在這一刹那,汗毛倒豎起來。一陣天旋地轉如約而來,隨同一起到來的還有徹骨的寒意,像是回到了童年冰窟裏,沈清軒努力睜大眼,卻隻是一片黑暗。

這是第十三個年頭。沈清軒想著,盡管他每過去一天都會這樣想一遍。

今天終是等到了這一天。他再也等不了伊墨了。

我沒有時間等你了。沈清軒咬著牙,硬撐著憑著腦海中對街道的記憶跌跌撞撞的扶到了牆壁,倚著牆壁弓下`身,努力呼吸。在這一刹那,他瑟縮著身子,想起了在河邊放花燈的母親——還是不見了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很短,或許很漫長。沈清軒聽見了小寶的聲音,在耳邊焦灼的呼喊自己:“爹爹,爹爹!”

沈清軒緩緩睜開眼,街市還是那個街市,燈籠琳琅,吆喝聲聲,在沸騰的嘈雜裏,他看見前方負袖而立的伊墨,一身黑袍,披散著烏黑長發,遠遠地站在那裏,正靜靜的望著他,眼底一片死寂。

整個世界陷入死寂。

沈清軒挽起唇角,露出一道微笑,借著小寶的攙扶站起身,一步步走過去,他的腳步沉重而拖遝,仿佛跨過了千山萬水,仿佛越過了三生河畔,仿佛踩踏著荊棘刀尖,仿佛每一個腳印都留下了血跡。走的異常痛苦而艱難。

他終是站到了伊墨麵前,眼對著眼。

互相凝望著,卻發不出聲音。

他牽了伊墨的手,手紋烙著手紋,手指纏著手指,就這樣牽著,扯著,而後低聲道:“我們回家。”

他的生命以一種急遽的速度消耗下去。

小寶日日站在門前,一言不發的聽著屋裏動靜。他的爹爹日夜不休的在處理事務,從賬目開始,清點族中商鋪,田地,佃戶,貨物……已經五天五夜沒有休息。仿佛要將餘生的事情,都在這段時間裏全部做完。

小寶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站了多久,他隻站著,安安靜靜的站著,不論風雨。一如屋內他的父親,陪在那個人身邊,靜寂無聲的陪伴著。

他已經知道自己來曆,也已經知道,他將親手送這個沒有血緣卻至親至愛的人離開。

一個月過後,沈清軒喚了他進屋。

屋中窗戶緊閉,朦朧的光線裏,小寶看見自己的爹爹。

瘦骨嶙峋,顴骨高高突起,下頜尖削,原本的一頭黑發,夾雜了數不清的白絲。

小寶哽咽著,忍了又忍,終是泣不成聲。

2011-3-17 23:40 回複

生死同歡

73位粉絲

1953樓

“事情已經處理完了。”沈清軒卻仿佛不曾聽見他的哭泣,微笑著道:“我想回山上,你去不去?”

小寶點了點頭,走過去牽了他的手。

留下幾封信箋擺在案上,沈清軒打開了門。一道微風拂麵而過,門口處的人影仿佛被吹散了般消弭無蹤,敞開的房門也緩緩掩上,“吱呀”一聲,掩了這一室曾有過的愛恨纏綿。

山中別院已經空置多年,沈清軒坐在陽光中,偎在伊墨胸`前。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沈清軒嗓音沙啞,虛弱無力,緩緩道:“我這一生,隻有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