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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串白藤花
一串白藤花
序幕
花街上,點著常夜燈。
如今,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可是大正(注:日本年號,1911-1926)末年,在那個伸入瀨戶內海的小小港埠裏,有一所即今是當時也使人覺得淒寂的風化區,名字就叫「常夜坡」。
活了這麼一把年紀,到如今還常常會想起那整晚點著的白花花、冷清清的燈光;奇異的是每次想起,它總是那麼淒冷,了無生氣。
就說是死的燈影吧,那燈光空茫茫的,恍如落在黝暗的水麵上的光影,倏地畫了條尾巴就消失——是的,那裏住花街紅豔豔的色彩,和女郎們華麗而零亂的衣著的燈光,不知怎地,竟使我覺得與守喪的白燈籠陰慘慘的燈光,有那麼一點相像。
時移勢易,流年似水,那兒打從寶永年間(注:1704-1711)就是往來於瀨戶內海的種種船隻停靠的港埠,曾經盛極一時;也是船夫、商賈以及過路旅客們尋找片刻慰藉的歡場、豔名四播的地方。然而,這樣的繁華地,隻因鐵路通行到鎮上以後,一路衰落,女郎們的叫聲、三弦聲、醉客的歡笑,全被猛吹的海風和波濤聲壓下去了。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回光反照吧,就在發生了那樁事件的大正末年,活像燃起了生命最後的火花般,曾經有過一段期間恢複了短暫的繁華景象。
也不曉得是怎麼個緣故,人們忽地又想起了常夜坡這個名稱,聚攏到坡上的燈光下,狂歡達旦,渾忘東方之既白。
可還是個黑暗的年代哩!
關東大地震、大杉事件(注:大杉榮,為無政府主義者,1923年遭少壯軍人甘粕等人暗殺)等接踵而來,時代即將崩潰的聲音,給這地方也帶來了回響——人們就像要逃避這種陰暗般擁到那條街上,貪婪地求得一夜歡樂。
在清冷而空茫茫的燈光下,夜夜洶湧著人欲之流,那樣子,簡直就像是為了埋葬被時代的黑暗染汙的生命中的某些事物,而拚命禱告的守喪儀式。
但是,那也不過是最後的一陣火焰而已。
事件發生一年後,大正年代告終,猶如被一個時代的結束吞噬掉一般地,常夜坡的燈光熄了,不再有人提起它的名字——嗯,是是,我正是親眼看到花街上晨後一盞燈熄滅,也正是與事件有關的人之一。
1
當時,我就在常夜坡後街的一幢陋屋,與阿縫同居在一起。
阿縫那時候有三十七、八歲年紀吧。出生地是鄰縣的農村,在故鄉有明媒正娶的丈夫,可是嫁過去不久丈夫就病倒了,過著時好時壞的日子,為了賺一些醫藥費,她被迫來到常夜坡工作。
那種年紀,當然不方便接客,在一家還算正經的旅店做著下女的活兒。她細皮白肉,又有微胖的柔軟,因此要她的男人著實不少,可是她倒堅貞不二,過著一清二白的日子。
這樣的她,也不曉得怎麼個緣故,對我倒是心身兩方麵都相許——是的,隻因她是為了生病的老公,不惜置身花街打工的倔強女人,所以反倒跟像我這樣一個窩窩囊囊的沒用男人合得來的吧,我這邊年紀也大得與其找那些年輕,光懂得胡鬧的女郎,毋寧更希望有個正經的,卻也被花街的燈光洗濯過的一副沈潤的身子。
老妻過世後不久,我就向阿縫試探了一下。不料她也正好因為老公病況惡化,醫藥費負擔更沉重,開始對前途有了一抹不安的當兒,沒第二句話就答應了。然後,是的是的,我們就像一對老夫妻那樣,在坡上一角,悄悄地過起了共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