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淵任恒州刺史,恒州州治平城。在遷都洛陽之前,平城是都城所在,遷都到現在,前前後後也有十多年了。都道是人走茶涼,平城也不複原先的繁榮,但好歹原來的架子還在。
明姝坐在車裏,銀杏還在一邊嘀嘀咕咕,“這一次,夫人肯定是想要給郎君祈福。也不知道郎君甚麼時候回來,把新婚妻子丟家裏,也虧得他做的出來。”
銀杏嘟嘟囔囔,小心抬眼覷明姝。見她靠在車壁上,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五娘子,不要擔心,郎君應該也快回來了。奴婢聽在郎主那兒伺候的人說,朝廷和蠕蠕已經分出個勝負了,郎君當初就是奔著那兒去的,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能回來了。”
“……”明姝睜眼,“看不出來,你還有刺探消息的本事。”
她話語不溫不寒,卻聽的銀杏脖頸一縮。
才嫁過去的新婦,如果被人查出來打探公婆的消息,恐怕落不著好。銀杏也想到了這個,不由得後怕。
“我就當沒聽過。你也別去做這事了。你也不想出來就幾個月就被人給送回去吧?”明姝說著提了一口氣。
娘家裏頭她是庶出,沒人疼愛,下頭奴婢們都不願意多看顧幾眼,比放羊還過分些。她清醒過來的時候,這孩子掉了湖水裏頭,才被人撈上來。
早早嫁了,也是個脫離的機會。
銀杏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似得,“當然不想,奴婢想五娘子和郎君過得好好的,兒女滿堂。”
“那就別自作主張。”
銀杏吐了吐舌頭,道了聲是。
車輛一停,垂下的車廉從外頭打了起來,“五娘子,已經到了。”
國朝崇佛,平城裏的寺廟不知其數,她跟在劉氏身後,進入寺廟內。今日她們來的並不算早,寺廟裏已經熙熙攘攘都是來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明姝跟著劉氏進了大殿,劉氏跪在殿中大佛前,雙手合十,虔誠的下拜叩首。
明姝也跪在後麵,跟著劉氏拜下去。
劉氏心心念念想要兒子回來,跪了許久,才緩緩站起來,明姝跟著她在後頭跪了那麼久,腿腳也有些經受不住,險些一個趔趄,幸好她眼疾手快,一手撐住地磚,才叫自個沒那麼狼狽當著婆母的麵,撲倒在地。
寺廟內有供達官貴人上香的殿宇,不會和外頭那些平頭百姓混在一處。她扶著劉氏到專門做休息之用的廂房去。
房內已經準備好了熱水等物,明姝親自給劉氏送上熱帕子。劉氏一麵擦手,一麵上下打量麵前的新婦。
新婦低眉順眼,十足的恭謹姿態,露出飽滿的額頭,身形在寬大的襦裙下依舊顯得幾分纖細。
這個新婦是她精心選出來的,隻有貌美的女人才能留的住男人。鮮卑姑娘生的美豔的不是沒有,但是在馬背上長大的鮮卑姑娘脾氣暴烈如火,她知道鮮卑女人如何能把自己丈夫壓製的死死的。她可以把自己的夫君掌控在手中,但不願意見到兒子也這樣被另外一個女子掌控。
何況同樣鮮卑出身的新婦,也會仗著娘家和她對抗,不服管教。思來想去,還是來一個漢家女好些。
“等阿六敦回來,你好好守著他。”劉氏說著,頗為頭疼的撐住額頭,“現在不比以前了,以前打仗有軍功,光宗耀祖。照著洛陽裏那些貴人的話說,誰帶兵,那就是不入流的。”
她說著,望向明姝,“說是甚麼……甚麼……泥巴?”
劉氏自小喜歡騎射多於讀書,對這些文縐縐的詞,向來記不住的。
“濁流。”她輕聲應道。
劉氏越發歎氣,“就是,有那個功夫,還不如琢磨點別的路子,有他阿爺在,有甚麼擔心的。”
做官是有父蔭的,父親是刺史,就可以讓一個兒子做官。
劉氏怎麼也想不明白。
她唉聲歎氣,明姝低頭勸說,“說不定就快些回來了呢。”
劉氏擺了擺手,靠坐在那兒不欲再說。不久劉氏就靠著隱囊假寐。明姝等了一會,見她真的睡著了,才起身離開。
侍女過來接她的班。
伺候婆母是個辛苦活,出嫁的時候,誰也懶得管她,所以她也沒有嚐試過這麼久跪坐那兒,到了現在幾乎都有些扛不住。
銀杏過來扶住她的胳膊。
外麵的天已經泛起幾絲涼意,平城天涼的早,絲絲縷縷透過衣裳往肌理裏鑽。
站在門口,偶爾見得有僧人垂首而過。
這些僧人走過的時候,足音極輕,幾乎聽不到。站在那兒,獵獵風聲都清晰可聞。
“天怎麼涼的這麼早。”風不是很大,但涼意十足,吹的心底都冷了。
她從翼州來的,翼州也冷,可沒平城這麼冷。
“天涼了,五娘子先找個地躲躲風。”說著,她扶著人就往裏頭走。
才到屋子裏頭沒多久,就有小沙彌送來火盆。她把手伸到火盆上的炭火暖了暖,暖意從手掌上傳來,她抬眼覷銀杏,“你見過他長甚麼樣兒?”
算算嫁過來的那天起,到現在足足也有三四個月了。婚禮上頭,因為手裏拿著團扇,所以沒見到自己要嫁的那個人長得什麼樣子。
銀杏捂嘴笑,“奴婢可不敢說,五娘子說了,不許奴婢胡說八道。”
“這不是胡說八道,叫你說就說。”
銀杏輕咳了聲,“奴婢剛剛進府的時候,曾經遠遠瞧了一眼。不是很清楚,不過郎君生的很高,白白的。”
明姝捂住胸口,心裏說不出上來什麼滋味,“你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
“那也不能怪奴婢,奴婢也隻是遠遠瞧了一眼而已。”銀杏滿臉委屈,“反正等郎君回來,五娘子自個眼見為實嘛。”
明姝抬手就要敲她個爆栗,銀杏脖頸還沒縮回去,外頭就傳來一陣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