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極好的一夜,天空烏雲密布,大雨要下不下的樣子。
星月藏在雲團之後,人間暗的伸手看不見五指。
這不是個走夜路的好日子,卻是個殺人和睡覺都很舒坦的時辰。
一間瓦磚房子裏坑坑窪窪,地上、牆角根都是土疙瘩小洞,屋裏又空蕩蕩的,就擺了個床和桌子,來過這裏的人都覺得又冷又硬,沒地下腳。
若是非要坐下來喝上一壺,能當椅子的就那兩樣家具——桌上極為幹淨,除了鋪著一層探手可摸的塵埃外別無他物,顯然一屁股坐下就是飛灰嗆麵的結局。
而另一個看上去能落臀的地方被主人隨意丟了一床亂糟糟的被子,如果不瞎,還能看見棉被裏一團一團的稻草杆兒。
每一個進來的人都要問上一句,“你就真不覺得紮嗎。”
被問得煩了,屋主人就朝外攆人,“不紮,不知道你圖爺臉皮厚。”
來人又說,“你娶個媳婦唄,整個洛安城就你最缺媳婦了,你娶了人家姑娘,可不就要把你這屋裏的耗子洞都補補……欸欸欸,還沒說完怎麼就關門了。”
“去去去,去一邊玩去。”屋主人把人攆走,懶散靠到床上,隨手將一根稻草杆兒銜進嘴裏,眼風掃到牆角灰突突的土疙瘩洞,心想,他打個洞怎麼了,打洞就耗子會嗎。
“圖哥!出事了,圖哥!”
屋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屋裏黑漆漆的,棉被和稻草團中忽然伸出一隻又圓又白的茸毛小爪,爪子抓過露在外麵的兩隻細細長長的窄蒲扇似的耳朵,將其折下來堵住自己的耳朵眼,顯然有繼續睡下去的意思。
“圖哥,真出事了,豐陽山上的土匪窩教人給端了!”
稻草團子安靜了會兒,片刻後,裏頭的東西不情不願蹬腿將草杆兒踢到了一邊,一團看上去軟綿綿的東西露了出來,胖乎乎的身子後跟了個短圓的尾巴。
這是一隻兔子,略胖,略軟,略白。
兔子翻身坐了起來,把長耳朵鬆開。
一隻耳朵‘噗’的一聲立了起來,露出粉白的耳蝸,而另一隻卻蔫蔫搭在這隻兔子的右眼上。
它隨手把這隻不聽話的長耳掃到腦後垂著,伸爪拎過一旁深藍色的官服。
官服的布料不怎麼樣,樣式也落後,背後還用粗線繡著一個豎跨肩背的字——捕,但偏偏這身衣服穿到這隻兔身上極是好看。
官服下的毛茸茸沒了,化成了一片勁瘦堅韌的胸膛,胸膛上麵頂著張刀削斧可的臉。
這屋的主人是個兔子成精,名叫圖柏,年歲已不可追量,據當事兔說,他才十八。
誰信。
圖柏踢著靴子,晃晃悠悠走到門口,將屋門猛地拽開了。
“敲什麼敲,討命啊。”他懶洋洋嗬了一口氣,聲音沉沉的,有些沙啞,但很好聽。
外麵的人是孫曉,和圖柏一樣,是個捕快,他正砰砰砰敲的使勁,門突然被打開,他一時不料,手還沒縮回去,險些一拳頭捶到圖柏自以為傲的鼻梁上去。
圖柏眯了下眼,偏頭躲過,“豐陽山上的土匪?杜大人圍剿了三次都沒成功不是,教誰給端了?”
孫曉叫的嗓子幹,看見圖柏隨意裹在身上的袍子,伸手給他係上扣子,一邊係一邊拉著圖柏往外頭走,“不知道,就知道土匪頭子王虎連帶七十三個手下都教人綁了扔在衙門門口。”
圖柏被他拽著走,胡亂揉了一把睡眼,“屋門還沒關呢。”
孫曉把他衣裳扣好,還順手給圖柏抓了兩下頭發,“圖哥快點吧,就您那屋,狗嫌貓不待見的。我打包票,賊進去,能給賊餓死,根本不用關門。”
圖柏卷著唇角笑了笑,踩著四下寂靜的夜色,到了洛安城的官府門口。
離的老遠就見官府前被竄動的火把照亮了半扇天,橘色火焰下人頭擁擠,都是半夜被吵醒出來看熱鬧的老百姓。
“都回去吧,有什麼好看的。”圖柏懶洋洋穿過人群,往裏頭看了一眼,喲了聲,摸摸下巴,“還真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