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這個孩子,將注定了是他的疼,他的出生,不是上帝贈於他們的幸福禮物,而是上帝用來懲罰他的疼,他總共11個月的生命,注定了隻能是他的一段回憶,一段用來愧疚的記憶。
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存在有來無往的罪惡。
所以,上帝讓悠悠為他生了兒子,兒子便是上帝塞給他的懲罰,將像一柄犀利的冷刃,一生,都橫在他的心上,隻要記憶活著,他的心,就要承受著它冰冷剔過的疼。
因為,他會想念他,而想念是喚不回逝去的生命的,那些想念就化做了罰,一生一世。
4
後來,悠悠總是問他:左左,你說,那隻鳥,真是陳年派來的殺手?
左左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是的,若不然,一隻拳頭大小的鳥,怎會振翅之間,蹬落一隻幾十斤重的花盆?
悠悠偎在他的臂上,像一隻無助的小鳥,她終於忘記了對一個叫陳年的男人的愛,她終於可以與他一同,仇恨,那個叫陳年的男人。
他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齊心協力地針對某件事過。
他們把那兩盆梔子搬到院子裏,踩成一堆綠色的泥巴,然後,在院子的角落裏,深深地挖了個坑,深埋了。
令人奇怪的是,次年春天,正在院子裏種太陽花的悠悠突然尖叫了一聲,她指著牆角裏的兩株正在蓬勃生長的梔子花株,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
左左站在那裏看了一會,默默地轉了身,從壁爐裏拿出了兩根彎曲的銅絲,他一聲不響地蹲了下來,將銅絲繞在梔子的根部,一圈一圈地繞著,悠悠看得莫名其妙:你這是做什麼?
左左抬眼問:你還想再看到它們麼?
悠悠搖了搖頭,然後,繼續種太陽花去了。
又過了幾天,左左看見那兩株梔子蔫在了陽光下,再也無了生的跡象。
他從壁爐裏拿出最後一根銅絲,拚命地想,用它來做什麼呢?他想不出,最後,他拿著他到首飾加工店,要求他們將它打成一隻手鐲。
加工首飾的小姑娘吃吃地笑著,說她見過打金子的也見過打銀子的,就是沒見過打銅首飾的。
左左淡漠地看著她,將銅絲一圈圈地繞在指上:你到底是給我打還是不給我打?
女孩忍著笑,搖了搖頭。
左左失望地走在街上,他的手裏捏著一根沾染了他體溫的銅絲,它正變得越來越柔軟,他想,該用它來做些什麼呢?
他覺得褲兜有點濕了,他的手又在流汗了,他的心裏,正一點一點地被寒冷滲透,他的唇,忍不住地有點哆嗦了。
他拚命地想,這是為什麼呢,明明他已不再為愛情傷神了。
忽然,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猛然看到,自己已上了公交車,他看了一下公交車的指示牌,就明白了一切,可是,究竟是什麼時候踏上去找巧雲的公交車的呢?
他想不透。
車就到了,他跳下車。
他的心,傷感極了,是的,他是個有著致命秘密的人,而和他一起知曉這個秘密的人,隻有巧雲,她是那樣契而不舍地給他發著令他膽戰心驚的短信,偶爾,他曾回過幾次信息,有兩次是求她不要這樣折磨他了,她回了一個信息,說:沒有任何一種罪惡會被輕易忘卻。還有一次,他在短信裏否定了她的猜測,他說他可以體諒他對張良難以忘懷的愛,但是,張良的失蹤真的和他沒關係。巧雲回的信息是兩個字:哼哼……
看著那個兩字後麵的省略號時,左左的心,就崩潰了,它流著冷汗,往身體的深處蜷縮蜷縮不已……
左左埋著頭往前走,他想,秘密實在是種可怕的東西,當你知道了一個人的秘密你就成了他的敵人,而這個浮躁的世界卻在瘋狂地以挖掘別人的秘密為娛樂。
他是個有秘密的人,但每一個懷疑他有秘密或是洞穿了他秘密的人,都將成為他的下一個秘密,他不能這樣輕易地就讓別人把秘密揭穿了,否則,他的悠悠怎麼辦呢?自從兒子死後,她變得那樣羸弱,幾乎連門都不出,總是站在客廳的窗子前,兩手把著窗上的鐵欄杆,靜靜地望著院門,看見下班回來的左左拾階而上,她的眼裏,就會有跳躍著幸福的光芒,她已變成一個心思幹淨而膽怯的孩子,心甘情願地讓大人鎖在家裏,因為,隻有家裏才是最安全的。
看著她望著自己露出舒適的甜笑時,左左的心,就會蕩漾起一片春風過湖般的幸福漣漪,他會快步拾階而上,打開家門,然後牽著他的悠悠來到夕照滿地的院子,看看他們春天種下的太陽花,看看高大的玉蘭樹上有沒有蝴蝶在飛翔……
現在,他的悠悠就像一個小小的嬰兒,需要他的打理需要他的嗬護,所以,他的秘密不能公開,哪怕隻在一個人麵前公開,人,是種多麼危險的動物。
連柔弱的巧雲都懂得將一句話化做隱形的武器,不動聲色逼到他心上,這世界,還有誰能讓他信得過?
他必須動手了,否則,早晚有一天,巧雲會用那句話,將他殺死的。
他踢踢打打地走到了巧雲店子前,居然鎖著門,黃昏都還沒來得及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