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世界找一點小小的麻煩。
世界沒有垮掉,無論我怎麼躁動,都像籠中困獸的掙紮一樣無濟於事。隻有寥寥幾次,我從你和別人的目光中看出了詫異與恐懼。你們發現了嗎?我不清楚。
本來我有種可怕的猜疑:這刑罰隻是一種心理層麵的感受,隻有我的“靈魂”(我隻能這麼說)被硬生生地剝離出來,拉回一次次循環的開始,而禸體則像行屍走肉一樣,僵硬地重複著比鍾擺還準確的固定行為。也許為了打消這種恐懼,我才故意在每天的行動中做了一點變化。沒有遇到阻礙,而且,我慢慢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在衰老,我放心了。
如果你的外部行動被限製在一個小範圍內,那麼你會發現,心靈的活動將變得十倍百倍地豐富和激烈。我不是科學愛好者,但現在卻對時間這個東西產生了興趣。我很想知道自己是用什麼方式被一次次拉回8月18日的淩晨0點。我還想知道,時間是什麼,被困在時間中的人又如何與世界發生關係。
後來的日子裏,我一直在觀察和思索。這樣反而不太難過。我列出了幾種被拋入時間循環的方式。
第一種,像那些物理學家所說的,每當我被“拉回”一次,時間就在這裏產生了一個分枝,出現了一個新的“平行世界”,在這個新世界裏,除了我本人,其餘的一切都與原來的世界相同。但是,我有證據否定這種理論:這個新世界中的人將不會知道原來那個世界在8月18日發生的事,可有一次,你突然問我:“您丟的東西找到了嗎?”我大惑不解。想來這是因為在後麵的某次循環當中,我將丟失一樣東西,而時刻卻在此時之前。後來證實了這個猜測,我的錢夾丟失了,時刻是上午九點。
還有一種最簡單的解釋:8月18日這一天是固定不變的,隻有我一次次地回到這天當中,重複我的生活。但這會造成一個難點,我反複地度過這二十四小時,度過了三千六百五十次。我一個人在此期間所耗費的物質,比如水和電,會超過整個大樓中其他居民用量的總合。難道沒人發現這樁怪事麼?
有一次,我一言不發地走到大樓對麵的路燈底下,脫下鞋子,用它打碎了路燈。然後我穿好鞋走回大廳裏。當時你驚訝極了,你一定認為我發瘋了。不,我在思考問題。
在路燈被打破後的整整一天裏,我記住了每個人看著我的神情、對我所說的話。次日(我習慣的說法),我一早就發現路燈好好地立在那裏,當然啦,我還沒有去打它呢。這一天真的與前一個循環大不相同。
我的存在使世界變得充滿悖論。我在這次循環當中,在上午九點打碎了街上一盞路燈,那麼在別人即旁觀者眼裏,這盞路燈在九點之後就應該不存在了;但在此次循環之前的那些天裏,路燈一直存在到一天的結束。旁觀者究竟會“記得”那一種情況呢?
記得我問過你,在一個中午。你完全不知道我打碎過路燈。
我的最後一個猜測是:每當一個循環結束,我就仿佛被單獨拉出這個世界,而那神秘的魔力,即操縱時間的力量,使整個世界(除我之外)退回到二十四小時之前的初始狀態,然後我又被扔進世界裏麵,一切重新開始。那就是說,無論我在服刑期間做了什麼,把路燈打碎多少次,旁觀者都隻會“記得”最後一次循環。
不知我猜的對不對,多想向某個旁觀者詢問一下啊。
但丟掉錢夾的事,還有你看到我不按時刻表行動時的詫異,又如何解釋呢?
大概,在旁觀者眼中,我在若幹次循環中的行為,像立體空間的物體在平麵上的投影一樣,被疊加於一天裏麵,於是形成了這麼一種情況:你看著我走出大樓,然後又看見一個我走出大樓,而緊接著,你可能發現我的房間裏仍有一個我。我所處的微觀時間循環被嵌套在整個宏觀的時間之內,於是在外人看來就有了一種粒子態一般測不準的“閃動”。
如果有一位超然的觀察者俯視這座城市,他會發現我就像一個做布朗運動的粒子那樣,狂亂而無序地出現在各個角落。這一秒鍾在東邊,下一秒鍾又到了西邊,甚至在同一秒鍾裏出現在幾個地方。普通人如果留意我的行蹤,一定會被這奇怪的現象搞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