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不信鬼。農村裏流傳著許多奇奇怪怪的傳說,荒誕不經,如妖狐拜月、女鬼畫皮、借屍還魂、僵屍複活等等,這些形形色色的古老故事在農村的老人間相互流傳,根深蒂固。對於這些恐怖故事,她從不相信,也不曾害怕。從小,她就是一個膽大的人。隻有小時候一次匪夷所思的經曆,至今令她後怕不已。

她記得那時她才七歲,剛上學的年齡,家裏一個長輩去世了。這個長輩與她爺爺同輩,他叫八爺,就住在她家隔壁,平時喜歡小孩子,經常拿些花生、玉米、芝蔴糖等零食給附近的小孩吃。八爺死後,按照家鄉風俗,他兒子要在家守靈七日,廣招親朋好友前來祭拜,第七天晚上要大擺酒宴驚天動地鬧通宵,直到天亮才讓請來的“八仙”抬棺送山埋葬。-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網-_-!友-_-!整-_-!理-_-!上-_-!傳-_-!

七歲的方媛還是個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對於死亡並沒有太深的恐懼。她記得很清楚,那晚八爺家特別熱鬧,光飯桌就擺了十幾桌,全村的老老小小幾乎全到場了。吃完飯後,還有許多人沒有走,留下來陪八爺的子孫通宵鬧夜。所謂鬧夜,不過是大家一起打打麻將玩玩撲克賭賭牌九過個通宵。方媛家與八爺是近親,家人都沒有走。她一個人感到無聊,又不願意一個人回去睡覺,索性跑到大廳裏玩耍。

大廳裏空無一人,原本守在這裏的兒子們都去賭博去了,人都死了,那些儀式虛有其表。大廳的正前方擺著黑亮的靈柩,是八爺的靈柩,他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裏麵。靈柩的上麵,掛著八爺的遺容,大幅黑白照,早就準備好了的。遺照裏的八爺麵色呆滯,皺紋疊起,如風幹的核桃。方媛原來也很喜歡八爺,他總是對她態度和藹,給她的零食特別多些,不時誇她是個好孩子。那時的方媛,對死亡沒有太多的思索,隻知道八爺要躺在黑亮的靈柩中很久很久,埋進土中,再也看不到了。

那時的方媛竟然有些傷感,對,是傷感。她第一次感到世界上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完美。靈堂外很吵,賭博的人總是喜歡大呼大叫,把氣勢擺足。靈堂裏卻十分安靜,紅色的火燭“嗞嗞”地流著淚,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聲音。八爺的遺容嘴角現出一條奇異的弧度,似乎在冷笑什麼,他的眼睛,灰沉而深邃,仿佛看透了世間的人情世故,冷漠決絕。

忽然,吹來一陣怪風,花圈上的白條被怪風撕咬斷裂散開,如飄蕩的精靈般在靈堂裏盡情飛舞。方媛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奇幻的世界,飛舞的白紙碎片全是八爺,八爺的眼、八爺的耳、八爺的臉、八爺的鼻、八爺的嘴……

此時,方媛開始有了那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一切都靜止了,整個世界中隻有她孤單單的一個人,所有的喧嘩與紛繁全消失了,隻有她。

方媛終於感到害怕了——這是她第一次產生這種錯覺。她竭力奔了起來,跌跌撞撞,碰到了靈柩。

幻景消失了。

然後,她聽到那個熟悉而蒼老的聲音:“哎喲,誰撞到我?”

聲音源自靈柩中。

是八爺,八爺的聲音。

方媛竟然忘記了八爺已死,或者,她當時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死亡的涵義。她如往常做錯了事般,怯怯地回答:“對不起,八爺,是我,小媛媛。”

“是小媛媛啊,你怎麼還沒有回家?”

“我不想回家,家裏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