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開銷漸大,我也去打打工,稍微補貼。
這裏房租、電話費、地鐵票全都那麼貴,連登著聘人啟事的中文報紙也要一塊歐元一份。可忙碌充實的生活並不曾淡漠心底的想念,我不知道我還需要多久才可以聯係到她,也許是一生。
失去她,已然七年。
有一回,我對同樣是中國留學生的晚晚宣布了自己的發現,要區別美國女人和法國女人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穿著T恤短褲運動鞋的,絕對來自美國。而法國女人永遠打扮得一絲不苟,妝容完美精致,高跟鞋踏踏作響,身上環佩叮當。
夏天是她們尤為美麗的時刻,即使是一件普通的細肩帶背心,也有本事被穿成晚禮服的感覺。每天上下班的時候,我要坐地鐵9號線換1號線,那段通道曲折轉彎,特別漫長。晚晚就曾經抱怨過走得太累,但我總是可以趁這個時候貪看美女,永不疲倦。
關於夏天的一個印象是一種顏色,藍。下過一場雨以後的天空,總是藍得讓人驚心。因為太純粹太極端,成為初來法國時,我唯一深刻的印象。明信片一樣,藍是藍,灰是灰,總叫人看得瞠目結舌。
很久以前看過一篇文章,說是在用英文講blue這個詞的時候,唇舌間的感覺十分性感。其實用法文說這個字,藍,bleu,才更是舒服,一種冰塊撞擊玻璃杯的聲音。比起英語的曖昧低沉,法文的發音清爽得多,正是南部陽光下的海邊,朗朗天空和清藍水麵之間那些坦蕩從容的無上裝女人,自然清澈,眼神透明。
記憶裏,有兩個人,曾經叫我藍。藍。她說,藍。
這天下班,去六區找晚晚。她是上海人,跟我同一間大學,剛來巴黎,學音樂。她是美麗的,眼睛很大,頭發很長,笑容很甜美。她家住在巴黎的6區,路易威登的隔壁。
晚晚對我說,6區的日本人特別多,因此居然連無處不在的中國餐館都沒有幾家,反而有不少畫著扇子掛紙糊燈籠的日本料理。
我說,怪不得呢,上次我去你家附近的學生服務中心登記找工作,還在看門牌號碼轉悠呢,就聽到身後有人經過,留下一句法文的“japonais”。我還以為那天自己是睡眠不足,眼睛腫了起來,看起來變成單眼皮了。
我們就大笑。在法國,有這樣女伴是件很愉快的事情。通常,我和晚晚都有默契。我們從不談論嚴肅的話題,可以說說帥哥豔遇,MANGO的新裝以及新開張的火鍋店。我們不說那麼累人的題目,早晨睜開眼睛,還能待在一間安穩有熱水的屋子,已是幸事。
我們去吃飯,走過一家雜誌店的時候,忽然感到什麼特別的味道。我問晚晚,有沒有聞到,好象是玉蘭花。
怎麼可能,晚晚說,法國怎會有玉蘭花。
我悵然。是,法國的花店中五色繽紛,卻很少見白色的花,連百合,都是粉紅的香水百合。玉蘭,小小的,修長花瓣,香氣卻馥鬱得很,甜得叫人微醉。
我又在想中國了嗎?這一刻,家鄉是深夜,而巴黎,是黃昏。那麼荷蘭呢。小三,你那裏呢。
蓼藍,晚晚說,你總是這樣冷淡,臉上永遠笑笑的,卻實際上疏遠得很。
不是疏遠,我說,是虛偽得很。
我倒寧願你真的虛偽點。晚晚說,寧願你好象以前樓下住的中國女生,有事情就聲音軟軟地指使中國男生幫她搬東西,可一到假日卻千嬌百媚地上了法國男人的車。我也想看你聲音軟軟的樣子。
我笑。一整晚在回想,自己上一次聲音軟軟是在什麼時候。一年,還是兩年前呢?自從小三離開之後,大哭了一場,喉嚨就好象倒了,比以前低啞了點,我都忘了,以前也曾經有過撒嬌發癡的小女兒態。而這般去了國,那是又活了一次,過往種種都已是隔世。
一個陽光明媚無所事事的中午,晚晚打電話過來,依然是甜甜軟軟的聲聲慢。蓼藍,傻嗎?
我就笑,答曰,傻的。
這是我們倆慣常的招呼方式,以上對話應用上海話來進行。法國人見麵無不招呼說:“ça va?”,與滬語的“傻嗎”發音如出一轍。
晚晚,我抱怨說,法國人總覺得自己很優雅很有禮貌,可是一見麵不是“笨豬”(Bon jour),就是“傻驢”(salut),要麼就問人家傻不傻。
她在電話裏笑,然後說,蓼藍,你這張嘴有時真刻薄,這可不太好,上帝說,不可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