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沒了氣力,費了半天勁才吐完這幾個字。
“幹爹!幹爹!您……”嬋兒攥緊老人的手,隻覺得冷若寒冰!
“昭……昭……”柳相士已然吐不出第二個字。
“幹爹!”嬋兒大喊一聲,三步並兩步地跑到擦拭得幹幹淨淨的書桌前,抓起那本書皮有些發黃的《昭明文選》,放到老人手上。
柳相士抖抖索索地翻著《昭明文選》,翻到夾著紙張的那一頁時,臉上頓時浮出了歡欣向往的表情。他暈暈糊糊地閉上眼,仿佛是醉酒的詩人,蒙朧醉意中醞釀著一首絕妙好詩……忽然,他頭一歪手一擺,《昭明文選》落在地上,飛出夾著的那張紙,紙上是兩行歪歪扭扭的字:曲徑君尋珎芳意,西風無情枉自貞。
“幹爹!您醒醒!幹爹!您醒醒!嗚嗚……”嬋兒撲到老人僵硬冰冷的身上,放聲痛哭……
忙完柳相士的喪事已經過了半個月。這一天,嬋兒從幹爹老家趕回來時聽老爺說,太後前天剛降旨恩準長珎娘家的女眷奴婢、原先在景仁宮當差的宮女太監以及宮中大小人等拜祭皇貴妃。而據宮裏的傳言說,太後近來又開始做惡夢,夢見長珎向她索命,而景仁宮每到深夜似乎都能見到長珎遊蕩的鬼魂……
“夫人,明天你去嗎?”長敘輕輕咳了幾聲,看著病榻上的夫人,極不忍心地問道。
長敘夫人淚容未幹,纖弱蒼白的手上放著一個精致小巧的繡荷包。聖意下達的那一天她正臥病在床,卻哭著喊著要進宮見女兒的遺容,最後暈了過去……醒來後她不再提進宮拜祭的事,整天在床上瞅著長珎進宮前用過的零碎物件出神,不知不覺還會淌下淚來。
“夫人,都是奴婢沒有伺候好您……”嬋兒看著夫人瘦老呆滯的麵容,心裏倍感煎熬,深深懺悔似地說。
“夫人,你要是病沒好就別去了,我陪你在家裏祭奠珎兒……”長敘眼裏似有淚光閃爍。
“夫人,老爺,奴婢明天去。”嬋兒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種強烈的使命感,柔弱的嗓音頓時充滿了力量。
“嬋兒,你剛回來……”長敘見她倦色未消,有些擔心地說。
“老爺,奴婢沒事,您就讓我去吧……”嬋兒的態度愈發誠懇,讓人無法拒絕。
“也好,你就代我和夫人去吧。”長敘深感欣慰地看了一眼嬋兒,又對夫人說:“夫人,你就好好養病,早點歇息……”
“珎兒!額娘好想你……”長敘夫人忽然大哭了起來。猝不及防的啼哭聲驚著了長敘,他一陣劇咳,痰裏竟有縷縷血絲……
夜深了,累極的嬋兒卻怎麼也睡不著,耳邊隱隱傳來老爺的歎息聲和夫人的哭泣聲。她從枕下翻出幾張小姐的相片,就著模糊的月光看起來……相片上小姐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似乎很快樂,又似乎很悲愁;娥眉微蹙,宛若井中一彎小小的新月,消融了人世間數不清的悲歡離合……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嬋兒早早起了床。她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熬好了藥給夫人送去,最後在夫人的點點淚光中走出家門,一步步踏進了充滿神秘的紫禁城……
進宮很順利,準備的門包甚至都沒用上。嬋兒跟在帶路的老太監後麵,穿過一道道宮牆,一遍遍默數著三十年人生的足跡:家鄉、廣州、京城、上海、京城、皇宮……一路上老太監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而她隻聽清了一句:昨天珎主的姐姐瑾主又來看她,說了好多話,流了好多淚……
“嬋兒姑娘,到了。”老太監輕輕提醒了一句,轉身離開了。
嬋兒抬頭望去,隻見前麵是一間不大卻透著一股肅穆之氣的靈堂,靈堂中似有青煙嫋嫋……啊,當年小姐不也在這嫋嫋的青煙中許下人生的一段緣分麼!可如今緣分盡了,斷了,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