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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染長亭暮- 文學網
引
一夜雪將驟，青灰的空中稍有微弱的霽色從一芒邊隙中泄出來。
這樣寒冷催逼的時令，上蒼連一個指尖長短的清亮都是吝嗇給的。頭上永遠是那樣壓頂的烏陰顏色，偶爾有雲蔚輕描淡寫地扯開去，映目就像一簇一縷灰白的流蘇。
顧靳將自己圍嚴實，青磚上跺兩下腳，知高靴裏的雪漬都被老鴇喚人烘得一絲不剩，方才縮手縮腳地從這處溫氣撩人儂語淺笑不算高的樓裏走出去，抬眼，垂簷的皆是騰騰燃了一晚正值焰色黯淡的火紅燈籠，遠遠地一串排開去，儼然一串的俗味浮流於世。
天極冷。顧靳縮著脖子，微仰著頭，加快了腳步望臨街上走。
腳踩在雪路上咯吱得叫人心煩，又似乎能聽出僻靜生冷中一絲有趣。顧靳單止眯上眼，淡淡打了個嗬欠。
街角這家酒肆是全城竹葉青燙得最合適入口的，可一轉過去，便現出與朱門白壁對臨的街角牆根，總有些看不清麵目的或凍死或奄奄一息的骨肉蜷縮在那。
每每從這過路，顧靳都要兜個圈子繞過去。這日一早竟困倦得給忘記了。
錦麵金線的靴子方一邁過去，就被什麽東西纏得一趄。
顧靳走的風風火火，這下差點給平白絆了一跤，微些惱怒地低頭去看──倒是好端端又把什麽玩意扔出來擋道了──
是一團顫唞的，薄得似乎經風一吹就該飛走了的棉被。
底下興許壓著一個小人兒，顧靳看到拉住自己鞋幫的，是一隻異常嶙峋黑汙的手，超不過酒壺蓋大的纖小的手。
一個孩子？
顧靳原本惱火初萌的臉色，明顯愣了一瞬。
“……您要，要，丫鬟嗎……”咬著牙關發抖的聲音。
聞聲顧靳想邁後一步，看清這孩子的臉。卻不料她的小手似是拚上了全力，死死地纏住了自己的靴。明的驚慌失措，無計可施地賴了上來。
並不像是將死的時分。惟那聲音微弱幾不可聞。
“……施舍口飯吃，也好……除了自個兒，我實在，實在沒什麽能賣給您的……不求多了，與頓飯吃，好嗎。”哀求的聲音仍在繼續，聽起來那樣稚弱。
顧靳不答，反而躬身，去掀她薄被。
小姑娘在寒意浸身的一刹那，倏然一下子將頭勾得很低很緊，縮在胸`前。
許是突然間受了驚嚇，她拽著顧靳的手猛然一震，蒼白的肌瘦凹陷的臉頰微微轉漲出慌張的薄紅。
顧靳慢條斯理地探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出語從容，“別怕，讓我看看你的臉。”
小姑娘聞言，反將頭埋得更深了些。顧靳無計可施，訝然察覺，她薄紅的臉頰正隱約散著一股勢不可當的熱氣。
隔了片刻，顧靳恍然，微微笑了。
赧了？真是小姑娘家呀。
“您，您……究竟……隻施舍口飯吃，不行嗎……”小小的一團先開口了，帶著細微的斷續的嗚咽聲。
又是一個孑遺於世，被人事常情拋棄在外的可憐人。
顧靳默不做聲地直起腰，抽出別在腰間的染香扇，一施力展展甩開來，霎時流香撲麵。
溫柔地將扇子輕輕蓋在小姑娘紅赧的側臉和灰黜的發上，
“我確實缺一個丫鬟，正好買下你。記得我叫顧靳，就住對麵那扇朱門內。這紙扇子你拿去當鋪換幾個錢，找地方將自己拾掇幹淨，差不多時便來這門裏找我，到時候我將買金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