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桃士(上) ...

雷舜不知怎的,自打進入這片緋色桃林便繞不出去了,於今已有九十六日。低低的桃枝下,花瓣飄飄落在他攤在地上的身體上,時光碎碎無聲,雷舜想著這詭譎的桃林一遍又一遍。

東方修存在桃花林深處,坐在一塊巨大青石之上,嘴角勾著,合著眼睛,讓自己平心靜氣,距離百日修行的結束所剩無幾,他暗暗希冀,那桃林之士多給他幾日時間。之後,他一定厚待他。

桃枝在花泥上畫出了複雜的圖案,那是雷舜在推演這桃花林的布局。東方修存長長的吐口氣,結束了一日的修行,取過一隻竹筒慢慢喝著島上特有的甘洌清泉,然後看著地上的花瓣有規律的變幻。

這桃花迷陣,便是東方修存布下的。為的就是自己最後一重百日修行不想給別人打擾。奈何雷舜這個不知輕重的小獸竟一頭紮了進來,在桃花林中繞了多日也沒能出去。

雷舜對於自己身處困境這個事實並沒有感到慌張,他反而躺在桃花樹下細細數著樹上的桃花,偶爾逗引蜂蝶,看著天青色被粉紅支離,嗅著海潮味被花香覆蓋。東方修存對這樣的一個人有了些許的興趣。

一次在休息的時候,東方修存見他拿出身上數不清的小玩意給擺弄,心想大概是悶了。便抓了隻野兔丟進桃林中。正巧雷舜已經吃了許多天桃花,便立刻將野兔作為野味給吃了。東方修存失笑,但之後每隔幾日,他便會送些小動物入桃林讓那人打打牙祭。個把月過去了,雷舜雖說清瘦了許多但是那雙明亮的眼睛始終澤澤生輝。

此時雷舜已經有了些頭緒,他表麵安閑,但無時不刻都在琢磨這桃花陣。根據他的記錄和推演,這桃花陣有個中心,隻要找到這個中心便能破了陣法平安出陣。雷舜又仔細的推敲了半個月,對自己的推算信心十足,便決定養足精神破陣。東方修存看著他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便生了比試的心思,自己的迷陣哪能任他隨意就破了!再者,若是給他破陣,東方修存的修行將會被迫終結,陣法和修行都會反嗜,將會給他的身體和精神帶來極大損傷。於是當晚東方修存給自己的陣法又加了一個中心,隻要桃林中人誤入這陷阱必死無疑。

第二天,雷舜敏銳的發現周圍的布陣有所變化,便放棄了要破陣的計劃。依舊吃著桃花喝著花蜜和露水,一日又一日,絲毫沒有任何不安和恐懼。東方修存的修行進行的也很順利,每當他休息之時便會注意那個桃花林中少年的動向。心中猜測究竟何時,這少年那雙明亮的眸子才會失去光澤。

如今雷舜的衣衫早已失去了本來的顏色,頭發也如蓬草淩亂,滿臉的胡茬,嘴唇幹裂,皮膚也染了泥土,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滴溜溜的轉。夕陽西下,雷舜翻身站起來,在桃林中繞了幾繞,終於在一棵桃樹下麵駐足,穩穩的寫了一筆,第八個“舜”字寫完,他被困在這桃林已有九十六日。自迷陣有了變動之後,雷舜又一次推演破解之法,明日未時便是這迷陣最脆弱的時刻,隻是……他始終算不出哪個中心才是真的。

眼看就要到了出關的日子,東方修存內心的欣喜已經有些難以按捺,死在他陣中的生命不計其數,有人祈求,有人咒罵,有人發狂。唯獨這個少年安安靜靜的,不怒不怨,不悲不狂,就連這片榮華了多年的桃林也情不自禁的眷顧這個少年。東方修存心裏最明白。

繁花豔照,光年碎落,玉郎白衣,簡靜如故。

神仙島上的這片桃林隻有花從不結果,那桃花一開便是三季,花期綿長,來勢凶猛。偶然有人像少年那般被這桃林吸引進來,迷了路,最初的癡迷便成了咒怨、恐慌或者絕望。來了又走了的人,癡了也罷,狂了也罷,死了也罷,都不曾再回來,記憶將漫天飛舞的桃花深埋,好像一廂情願的歡喜最終都似這一樹無果的桃花。唯獨這個少年,帶著大海另一端的氣息,眼如流螢,追隨著每一片任性的花瓣。

次日未時,東方修存正在進行第九十七日的修行。未時到,陰氣已長,萬物稍衰,東方修存每日修煉的最關鍵時刻便是此時。雷舜來到一處岔路口,遲疑的停下來。東方修存不覺有些分神,呼吸氣結,依舊閉著眼睛,穩穩打坐,周身的桃花瓣浮起,緩緩流動。冥冥之中,紅塵翻滾,唯有一念之心,隻願他再等三日。

少年此刻卻再也等不了了,他細細琢磨著,時不時的抓抓頭發,顯得有些急躁。隻要少年選任何一個方向,他們二人之間便會有一個死亡。當少年的眼睛看向陷阱的方向,青石周圍的花瓣忽而飛揚,亂如人心。隻見少年愉快的邁著步子,手中揉著桃花往嘴裏填,仿佛對於生死從未在乎過亦或者覺得自己成竹在胸定是能贏。

終於花瓣沉靜下來,慢慢落在東方修存的白衣之上,在少年踏進陷阱的瞬間,他聽見重重花幕那邊傳來一聲:“少俠留步!”

雷舜定在原地,隻見眼前桃花樹幾多變幻,一個神仙般的白衣青年臉色蒼白的出現在桃源深處。雷舜大概猜到這陣法的詭異,朝那青年走過去並朗聲到:“在下雷舜,誤入此陣已經數十日,今日多謝少俠相助……”不等雷舜說完,那個青年再也支撐不住,倚在青石上,自耳朵流出汩汩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