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這幾日已進杭州地界。八月,雖是江南亦有一絲秋寒。江楚白看看遠天,不禁有一絲悵然,這樣的天,那個人的病不知可曾又重了。他翻身下馬,牽著馬慢慢走著。他一向四海為家慣了的,隻有每年的八月十五,他必定要到江南來。轉眼八年了,八年間,他未曾失約過一次。今天已是八月十三,似乎每年自己都在盼這一天,待到真的到了這一天,卻又無端的惶恐,仿佛盼著過年的孩子,既希望過年,又怕過年後的失落。他低下頭,牽著馬,不知沉思些什麼,舉足間,卻已是到了一家客棧。

"客官,客官--"小二一迭聲的叫著,有些驚異的看著麵前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大概三十左右,一襲青衣,背上一把長劍,麵容中滿是風霜之色,但整個人如秋水般沉靜而澄澈。杭州本是繁華之地,那小二雖見慣了江湖兒女,仍是忍不住在心中喝了一聲彩。

江楚白停了步,抬頭正看見四個鎦金大字:聽潮酒家。傍邊一副對聯寫道:登樓縱言英雄事,把酒且聽錢塘潮。格律雖不甚整齊,然而一股豪邁之氣迎麵而來。

"這位客官,請問打尖還是住店?"

江楚白扭過頭去。隻見那小二年方弱冠,斯斯文文,臉上掛著笑,不像是酒店小二,倒有幾分像上京趕考的書生。自己雖在這裏置過宅子,然而家奴早已遣散,自己一個人到那冷清之地想也無趣。這一路行來,看到許多江湖人正往杭州起來,不如住到酒店裏,也好打聽一下最近江南武林大事。主意一定,當下對小二點點頭到:"如此麻煩小哥了,我要住店。"

"客官叫我小陵子便好。"小二陪笑過來牽馬。那是一頭渾身黑色的馬,隻有額頭有一簇白毛。那馬見小陵子過去,充滿敵意的用右蹄刨了刨地,扭過頭去看江楚白。

"真是好馬,通人性呢。"小陵子誇到。那馬兒似乎聽懂了小陵子了話,打了個響鼻。

江楚白微微傷感的笑了笑,伸手撫了撫馬頭:"這匹馬叫追風,是一個故人送的。"

小陵子看到江楚白眼中驀然露出淒然之色,他何等機靈的人,立刻裝作沒看到。弓下`身接過馬韁繩道:"客官是北方人吧?"

見江楚白一愣,他笑笑解釋道:"江南遊俠兒可沒有客官您這種英姿。"言語中雖有恭維之意,然而容顏間卻無諂媚之色。

江楚白無可無不可的笑笑:"還有客房吧?"

"有的。"小陵子躬身將江楚白請進大廳奉茶。一會兒便另有仆役拿了房冊薄過來。江楚白選了一間天字號的上房,隨手打賞了小陵子一些。天字號上房共有三間,分別為:聽滔軒,臨江閣,攬潮居。其餘兩間已入了客人,江楚白便住入了臨江閣。屋內布置得幹淨而有情致,一床,一書架,一書幾,一架古琴,字畫若幹。臨窗而觀,確可近觀市井百態,遠看錢塘流波。

"江大哥!"一聲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果然跟來了!"江楚白聽到聲音心中一沉。從塞外到江南,展紅衣已經跟了他幾千裏。他轉過身,無奈的說:"你怎麼又來了?"

那女子一身紅衣,輕盈的躍到窗台上,像一朵迎風綻開的木槿花。她嘟起嘴:"我怎麼不能來?這杭州又不是你家的地盤兒,聽潮酒家也不是你開的店,我憑什麼來不得?"

江楚白冷起臉,沒有搭腔,隻是徑自轉過身去收拾東西。

"你盡管不理我沒關係,"少女從窗上跳下來,大聲對他喊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甩掉我,我也枉稱是展紅衣了!"

"紅衣--"江楚白放下手中的東西,深深的盯著少女的眼睛,欲言又止。

"幹嘛?"潑辣的少女仰起臉,毫不示弱的盯著他。

我不能娶你。這句話在江楚白喉嚨裏打了個轉兒,然而看著少女純粹清澈的眼神,他終於沒能把這句話說出來。

展紅衣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然而她又倔將的揚起頭,咬咬嘴唇,明麗的眼睛轉了轉,大聲說:"江楚白,我告訴你,不管你喜歡我也好,討厭我也好,隻要你一天不娶我,天涯海角,我都會一直跟著你!"她轉身出門,留下一抹烈烈的紅在他的眼前燃燒。

江楚白給自己倒了杯茶,靜靜的坐在桌邊。展紅衣是北方武林盟盟主展天儀的女兒,雖然潑辣卻善良,驕傲又並不飛揚跋扈。那樣驕傲明豔的女子,江北才俊如雲,她獨獨看中他江楚白,不顧他的冷淡,從長安跟他到塞外,複又追到江南,也算是紅顏知已。如果說他一點不在意,那是假的。可是他就是無法把她放在心上。每當想到她,心裏就浮現出另一個淺淺的影子,素衣如蓮,冷如秋水。

各種念頭紛至踏來,一會兒想起八年前第一次遇到他時的情形,忽爾想起他的病,忽爾又想起展紅衣的千裏相隨,繼爾又想到今天是八月十三。心緒煩亂之極,竟一直坐到華燈初上。外麵有人敲了兩次門才忽然驚覺過來。

敲門的是小陵子。

"客官,要送飯菜上來嗎?"他恭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