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 紅顏第十•番外二
謝卻海棠飛盡絮,困人天氣日初長。
趙海棠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神魂分離這種險惡的病症了。
她真的不是傻子。看著一個個的赤腳郎中們被她的養母陪著笑請進門,來來回回經過她的床邊,把過她的脈後一次又一次帶給趙二娘各種各樣的壞消息,這些鄉野郎中們水平委實有限,真的看不出她有什麼病症,但是看著她癡癡傻傻的表情和散漫無光的雙眼,幾乎每個人都十分肯定地對趙二娘說:
“這孩子是個癡傻的,心智不全,沒得治。”
——你他媽才心智不全。小姑娘在心底狠狠翻了個白眼,然而她幾乎是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讓自己的雙手微微動彈一下,更別說“說話”和“反駁”這兩樣更為複雜難為的事情了。
趙二娘苦著臉把郎中們送出門,一回頭看到了床上的她,隻得歎口氣坐過去,摸著她的頭發溫言軟語勸道:
“別擔心,我不會扔了你的,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呢……以後就咱娘倆相依為命好了。”
年幼的小姑娘其實當時在心裏就已經有了成人的心智。她覺得麵前這女子真是溫柔的很,對著她這麼個堪稱累贅的家夥也沒想拋棄過她,便又費力抬了抬手,叫了她一聲:
“娘。”
“哎哎哎好孩子!”趙二娘欣喜若狂:“我就說不是沒救的嘛……來,寶貝,再叫娘一聲?”
然而她這麼個動作就已經耗盡了她渾身的力氣,小小的姑娘頭一歪便又沉沉睡去,完全顧不得趙二娘的心情會如何了。
隨著她年歲漸長,內心的違和感也越來越重,神魂分離的症狀也越來越明顯。她現在已經能很好地操控自己的身體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僅僅一個抬手的動作便要耗盡自己渾身的力氣,然而與之同時而來的,便是魂魄飛離的次數越來越多。
她經常在幹著活、和常人說著話的時候,就能感覺到自己的魂兒分分鍾就跑離了體內,來到了各種她按理來說肯定不知道、卻又會莫名覺得熟稔的地方。有時她能感覺到自己站在通天的白玉階梯上,長風浩浩而過拂過她鬢角的長發,有時她又發現自己來到了千丈之深的地底,在一片廢墟裏悄然穿行,她卻覺得這裏按理來說應該是一座華美的宮殿,有的時候她又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方水灣裏,清水粼粼,幾可見底,她卻下意識覺得這裏缺了些什麼。而她在魂遊天外的時候,表現在身體上的征兆便是兩眼放空,口水滴答,便更加坐實了她“傻姑娘”的外號了。
她能感受得到自己的腦海裏有許多常人不應該知道的東西,可是如果細細想來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隻好壓下所有的疑問,靜靜等待著某個契機的到來——
她至少要搞清,自己是什麼人,或者說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不求生而知之,但求死時不無知。
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並沒有什麼話本裏的神器出世將她帶走,或者異獸突至認她為主的戲劇性轉折,日子就這麼平淡無奇地流水也似的,從她的指頭縫裏溜走了,她幾乎都要向命運低頭,幾乎都以為自己要抱著這些秘密,要帶著這些未解的謎團進墳墓了。
她不是沒考慮過告訴趙二娘。可是她一開口,就能感受到冥冥中有種力量扼住了她的喉舌,讓她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隻得悻悻作罷。
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白衣翻飛,凜如霜雪;紅衣垂地,烈烈似火。她遠遠便見得這兩人並肩行來,舉手投足間盡是儀態端莊與氣度高華,白衣的姑娘看向她的時候,就好似在看一個闊別多年的摯友那樣,對旁邊的紅衣女子笑道:
“她和當年的你多像啊。”
紅衣的女子將手按在她頭頂的時候,她便明顯能感覺到一股靈力灌入她的身體,將某道屏障狠狠打破了。耿芝當時還猶豫了一下,問唐娉婷道:“她的塵緣怎麼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