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終點站
杭州的九月，黃昏，斜陽殘照。
無風。青石板的路麵微微地有些濕涼，也許剛下過雨，也許沒有。
路邊開始落葉的樹下佇立著一個淡淡的影子，像潑墨畫中最輕最淺的那一抹水色，隻要入了眼，再濃烈的色彩也無法掩蓋住的清淺。他望向馬路對麵古董店，外牆斑駁，蔥綠的爬山虎零星錯落。即使是在風景如畫的杭州，也是一道不失雅致的景。
然而再雅的景，多看幾眼，最多再謀殺幾張菲林，也該移開視線，畢竟這世上的美景多的是。卻沒見過像這個人，一望就能望上一整天的。
就連旁邊的水果販子都忍不住搭訕，“這位先生對那店裏的玩意感興趣？那的小吳老板我熟，常跟我買水果的，對人又好又客氣，要不要給您引見引見？”
張起靈搖搖頭拒絕了，於是水果販子又扭過頭去跟隔壁店鋪裏的豆腐西施套近乎。
他繼續朝對麵望去，一點都不覺得膩似的，這一天之內，那門框上爬過幾隻壁虎他都一清二楚。他知道那個小小的店鋪裏有一個人，或坐或立，或寫或笑，填滿了他的整個世界。
他是坐公車找到這裏的，下車的時候車廂裏隻剩下他一個，電子喇叭機械地播放著，“終點站到了……”這句話，讓他無法言說地安定。從今天開始，不再為哪片風景停留，不再為哪段牆垣糾纏視線。此景，已經是他一生的終點。
張起靈輕輕笑了笑，對人又好又客氣麼？他最後留給他的那句話是什麼？
“張起靈。我、恨、你。”
“老板！救……”吳邪喘著氣從櫃台上醒來，夢裏王盟沒有說完的那句“救我”不知疲倦地在耳邊回蕩，腳下蔓延的鮮血好像怎麼也擦不掉。
沒有焦距的雙眼呆呆看了滿屋死氣沉沉的古物幾秒，習慣性地揉揉額頭。一輩子都無法擺脫這樣的夢境了吧？他又擦拭了一遍手邊鏡框裏的黑白照片，“王盟啊，哥對不起你，明明說過一根頭發也不少地帶你回來……”
“丁零……”店門上標誌著有客人光臨的銅鈴輕輕一響，聲音有點沉悶，它已經很久沒響過了。
吳邪抬頭看著門邊的人，眼無波瀾地又低下頭去，“要打烊了，請你出去。”
張起靈走到櫃台前，“你可以出氣，怎麼樣都隨你。”
“條件呢？”
“別再說那三個字。”
吳邪低低地笑，眼神帶著玩味，“哪三個字，‘我恨你’嗎？”說不說，又有什麼差別呢？
張起靈怔了怔，眼睛不再看他，“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他轉頭望向遠處的站牌，“這世上有多少公車，就有多少個終點站。”
“然後你隨便上了一輛，就到了這裏？”吳邪收攏了笑意。
張起靈沒有再說話。
半晌，吳邪唇邊重新漾開一個公式化的笑容，妥帖又得體，“榮幸之至。簾子後麵有個單人房，你隨便住。”
真的是，對人又好又客氣……張起靈輕輕點了點頭，轉身向店裏走去，沒有漏掉吳邪接下來的話，“那是王盟的房間呢，反正，他也不會回來。”
張起靈在那一瞬間咬緊了牙，隨便吧，是誰的都好，他真的很累了，再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他不知道還能在吳邪淡漠疏離的眼神下站多久。
吳邪扭頭看向窗邊的鳥籠，裏麵一隻虎皮綠鸚鵡，也在好奇地望著窗外。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極了那隻鳥，那密不透風的牢籠又是誰給的呢？王盟，張起靈，抑或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