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靜寂無聲。
張起靈開始想起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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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自己還小,大概四五歲的樣子。被人脫光衣服丟進裝滿黑乎乎的液體的浴桶裏。有很強烈的草藥味道,皮膚火辣辣的疼。那個時候,他每天都要在那種漆黑的液體裏浸泡五六個小時。他五歲開始練習縮骨,被人擰掉各個大小關節,再接回去,每天重複如此。張家內族的孩子都要經曆這個過程。極致的疼痛,又因年幼,存活下來的孩子很少。
張家人體質普遍偏瘦,因為要練縮骨,飲食也要控製。他因為饑餓,將庭院裏的馬蹄蓮葉子采食,舌頭和胃裏傳來強烈的灼燒感,趴在花池邊嘔吐,被張家長老發現,將他丟進祠堂,罰跪一夜。
似乎就是那個時候,他明白,自己的命運早已被注定。
那一年,自己不到六歲。
每天在殘酷的訓練裏堅強的活下來,他從沒有怨恨過什麼。六七歲的年紀,終究隻是一個孩童,即使身體承受百般痛楚,他也沒有恨過。
他活在一個牢籠裏,在牢籠裏冷眼看世界。
他看見春天路邊枯草開始冒出綠尖,樹枝上開始抽出綠芽,恬噪的燕子在屋簷上築巢,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夏天,庭院花池裏的馬蹄蓮開的燦爛。秋天,樹葉開始枯黃,被風吹落,地上厚厚一層,屋簷下那幾隻燕子忙著南遷。冬天,到處白雪皚皚,被太陽一照發出刺眼的光。他在想,那幾隻住在他屋簷下的燕子有沒有安全過冬,明年還會不會來,會不會再與他同住。張起靈側過頭,看向北邊屋簷下,那裏留著它們堆砌的灰白色的巢穴。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張起靈十歲的時候出去曆練,和幾個張家的孩子一起,但僅那一次。
後來一直都是他一個人。
在一個冬天,他獨自下了一個大墓,險象環生。他進去的時候周圍一片灰敗,等他出來時,景色已被大雪覆蓋。
他在盜洞邊蹲下來,捧起一捧雪,撲在臉上,傳來一陣刺骨的冰寒。
他在冰天雪地裏靜默一會,然後站起來離開。
雪地上一排整齊的腳印,延伸向遠方。有風吹過,吹動一層虛浮的雪沫,很快就將那排腳印覆蓋。沒有留下絲毫他來過的痕跡。
他總是如此被這世界遺忘。
孤獨又寂寞。
第二十三章
他開始變的越來越淡漠,喜怒哀樂不形於色。因為他明白,在自己的命運前,情緒是最沒有用的東西,並不能給他帶來什麼。所以他摒棄。
他在二十三歲的時候被選為新一任張家族長。
他在張家先祖前跪下來,承諾一生忠於張家,一生守護那個秘密。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被罩上了一層東西,並被掛上了鎖。自己的心被鎖在裏麵,不能為所欲為,就此暗無天日見不得光。
他沒有鑰匙。也不知道如何打開。
最初當上族長的時候,他坐在沉木雕刻的椅子上,聽族人彙報其他八門的情況。桌上擺著一杯茶水,其實他不喜歡喝茶,淡淡的茶香總讓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他看著那杯熱茶升騰的霧氣,沒有說話。
張家族長在上任的第二年,總要去一個地方。獨自一人。那是曆代族長才可以涉足的地方。
他在踏上路途的前一天,族內長老交給他一樣東西。
一枚璽印,被稱為鬼璽。
他妥善保管好,一個人離開。
他按著地圖上的路線走了很久,一路穿山越嶺,向一個苦寒之地前進。是了,他要去長白山,目的地是長白山深處的一扇門。當他終於站在那扇門前時,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可以用悲壯來形容。那扇青銅門裏,就是張家世世代代不惜一切代價要守護的終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