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首先就不待見他。和他一班的那些小鬼知道什麼?光會看老師臉色行事,於是阿喊他從一進班就給歸在了不招人愛的那類。這是先入為主。
慘的還在後麵。後麵上課了,老師又發現阿喊腦子鈍。算個九加六能算半天。到了下課還沒算出來,老師怒,抓他到辦公室算,越算越慢,老師罵,阿喊羞死,隻把個腦袋露給她,憋得脖子都紅了,老師以為他哭,火更大,正待揪他耳朵,他抬起個腦袋,怯怯的說,老師……你等下子哦……我把鞋子脫了……
就看這家夥把鞋子脫了擺出九個手指頭來,九加六,九……十……十一……
手指加腳趾算了半天,填了個十四上去……
髒,腦子鈍,再加上個沒錢——真正慘。沒人願帶阿喊玩兒。見他過來人就散了,要不就挪地兒。偏偏這家夥還三迷五道的跟過去,瞅緊了人家手裏那點吃食,瞅到實在不行了,就問——訥訥的——你……你喊的什麼呀……
關你鳥事!
人凶他。
他也不走,還倚著瞅。多仔細認真的研究似的,還不時咂咂嘴。
再後來人家就發現了,人在阿喊的眼裏他都不是人,是吃食——你手上的吃食長什麼樣你就什麼樣。別人記人都是記臉,他不,他記人家吃過的東西。
先東西,後臉。誰手上的東西多,花樣多,他就順著瞅人東西的空擋記記人臉。
楊波是最先被他記上的。因他手上吃食不曾斷過,花樣時時翻。再一個,楊波愛“現”,給阿喊起了這花名不算,還有事沒事就晃到一年級教室邊上,帶了兩兜吃食,引阿喊。
阿喊呢,知道人家隻是引他,從來都沒讓他到口過,最後還要挨人一頓笑。唉……算了……,他是這樣想的。就熬。可沒一次是熬得過的,嘴太賤,瞅著瞅著就瞅出一句來:你……你喊的什麼呀……
楊波等的就是他這句。相當有成就感了。心裏滿足著,嘴上還要損幾句:切!沒見過嗎?!蘋果!!貪吃豬!!
阿喊也不回,就靜靜的瞅,咂嘴。
話說楊波這套也不是每次都行得通的。阿喊認的是吃食,不是人。有時候楊波來得慢些阿喊就給別人引走了。照說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可楊波就不舒服了,他非得追過去把阿喊再弄回來不可。阿喊眼裏有了吃食哪管你那麼多,不跟他走,沒辦法,用東西引咯。
這個說,李亦華,你跟我過去那邊我給你吃糖。
那個就乖乖跟過去了。
這套把戲從小學玩到初中七八年,這個也不膩,那個也總上同一個當。
唯一的變化是,阿喊有時候居然也會拿個小小糊糊的烤地瓜送楊波了。
楊波大詫,問,你……你不吃?
那個答:阿爺說了,有東西給人家吃回來人家才不厭你。
敢情他送這小小糊糊的地瓜是為了圖個“長久“?!
會算計了呢……
那時十二歲的楊波對著那時十二歲的阿喊這樣想。
第四章
十二歲的阿喊是會了一點點小小的算計。不過心都在吃上了,該學的該記的一點兒也算計不過來。這讓阿爺很愁。上學的價跟著吃的一起漲,光應付吃就夠費死勁了,還要擠出來學費那點兒,捉襟見肘,怎麼不愁?
尤其是秋天。更愁。
秋天是吃的季節。
秋天是阿喊的季節。
本該是。你看這時,這個小城裏頭紅的紅黃的黃,真正姹紫嫣紅,空氣裏都是一股膏腴富足的味道。阿喊就在這空氣裏泡著,仰起頭張大了嘴用很迷戀的目光去看人家院裏一樹的豐盛。他須很小心地控製自己唾液的分泌,就怕萬一。阿爺在前頭走,走著走著,尾巴後頭的阿喊就不見了,回過頭一看,遠處立的那個小黑點——頭仰著嘴張著,無知無覺地掂起腳尖來的可不就是?
一見他這副沒大出息的樣兒,阿爺心裏便一點一點的泛酸: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啊……唉……多像他那媽……連饞東西那樣都是一個模裏刻的……
“阿喊哎……”
老人的聲音一層一層推過去,阿喊醒過來,接著便把一切收拾起,垂下頭一陣快跑,一副少年羞澀的樣子。等並排走起了,就出來一段對話。老的先開口。
“說好咯……去了市場什麼都不買的!”
“哦。”
“真的什麼都不買的!你跟來做什麼?!”
“嗯、嗯。”
“我說我就去買斤醬油你跟過來做甚哪?!”
“……”
“說好了不買蘋果不買包米不買冰棍什麼都不買的哦!!”
“我什麼都不要的……”
的確是——阿喊饞東西時的眼神哀哀的,快可憐死了,可每回跟到市場從不見他開口叫阿爺給他買什麼,就是偷偷轉過身去看旁邊那些花兒一般堆著的水果,眼睛享一把福、再享一把福,那就“足夠”了。當滿城都是水果的甜香的時候,那氣味就像一把大手,一伸就能把阿喊的胃拽出來。阿喊的饑饉是這剛有點豐腴富足氣息的小城的反麵,他時常被餓撩撥得坐立不安,想出去又怕聞見看見那些姹紫嫣紅,一陣陣的優柔寡斷到最後反倒哪兒也去不得了,成天守在家。阿爺出來買個把小零碎的時候他便牛皮糖似的粘上,怎麼撥拉也撥拉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