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楔子
1961年,清壩洲口,森工局。
徐小寧從來都是一個被欺負的對象,他長得太秀氣,就連性格都女氣,在一群孩子中,永遠都爬不上樹的是他,不會挖老鼠的是他,挨打的還是他。日久天長,徐小寧也習慣了,他沒有哥哥,沒有任何人替他出頭,爹媽也是早死,由叔嬸帶大,本來叔嬸家裏就有三個孩子,他更不受待見。到徐小寧六歲的時候,他已經學會了逆來順受,每日裏髒兮兮地跟著半大孩子身後撿糞,高興了人家賞他點吃的,不高興了挨頓打,不過怎麼都好過回家去挨嬸嬸白眼。
那一年,他認識了川穹。
川穹很討厭清壩洲口這個地方,他的父親原本是幹校幹部,母親是工會支書,一家四口生活在重慶,生活富足,無奈父親工作調動到了清壩森工局,一家人隻得山長水遠地跟了來。川穹極其厭惡那些終日裏與泥巴廝混的男孩們,他更喜歡坐在教室中聞粉筆粉末的味道。總之,川穹覺得自己很委屈,他是貴公子落在了貧戶家,若是真在清壩呆久了,他一定會像那些愣頭愣腦的鄉下人一樣,臉掛紅雲,畏畏縮縮。
不過,川穹不敢抱怨,因為父親的威嚴。
恰好,川穹家隔壁,就是徐小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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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61年,相識。
1.1
川穹進了清壩小學。這座鎮上唯一的學校和重慶的學校有大不同,說起來是小學,其實不過是一個供奉著關二爺的廟宇,那個時候,關二爺還不是財神,還沒讓人擺在收銀台前迎來送往,也便還容得下人間香火和整日裏吵吵鬧鬧的小孩子。
川穹和哥哥姐姐們是一起入校的,入校時,川穹的母親禁止他們穿上最鮮亮的衣服,而是一人套了一件半舊衫子。為了此事,川穹的姐姐一直沒完沒了地紅著眼睛,而事實上這是一個無比明智的決定,川穹三姐弟刺耳陌生的重慶話,白白淨淨的臉和手,異於常人的氣質,一下子將姐弟三人推到了“同學們的對立麵”。
當地孩子多是漢藏混血,高大,威猛,剽悍,野性,由於他們太過工農,襯得文秀的川家三人,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資產階級的世界。
川穹少年老成,頓時察覺到莫名的敵意,於是他昂首挺胸,像是一個檢閱三軍的將軍,俾睨天下地坐到了座位上,整整一節課,目光如芒刺背,川穹咬咬牙,他一定要挺起胸膛,不然就像以前一樣備受欺負。少年人之間的愛恨,總是來得激烈而突然,不死不休,偏激固執。
下課鈴響後,川穹握緊書本,打算一決生死。
“哎呦——”一聲細細的受痛叫嚷和哄堂大笑爆了出來,川穹一愣,立即轉頭看去:這個男孩他認識的,就住在他家隔壁,每天捧著一碗剩粥蹲在門口吃,很是可憐。
正值清壩洲口的冬天,男孩穿了一件內襯長毛的連帽襖,他很白淨,一雙眼又黑又亮又大,但總是低垂著眼皮,仿佛受盡了委屈,而身體又過於孱弱,顯得頭顱很大,活生生一根豆芽菜。
“來來,學貓叫——你這隻野貓!”領頭戲耍他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叫羅森的男生,生得極是粗蠻,紅撲撲的臉上橫肉叢生,笑得張狂,他將那男孩的帽子拉起,然後一巴一巴扇著他的頭臉,推推搡搡說:“快學!學了就饒了你!”
那男生憋紅了一張臉,眼中淚光閃閃,奇怪的是並沒有掉出來。
川穹猛然回過頭,怒火中燒,他在重慶從林業係統的幼兒園轉至當地的幼兒園時,也曾被人這麼欺負過……他至今都記得被人淋了一頭的尿而哭著回家的情景。
“哎——”川穹伸出胳膊,擋下了羅森:“別欺負他——”
羅森忽然沉默了,他看著挺身而出的川穹狠狠地吐了口口水,正好吐在了川穹胸`前,川穹怒不可遏,一手抓住了羅森的頭發……
“打打打!”教室中空出一個圓圈,孩子們將打鬥的兩人圍在中間 ,大聲呼喊著……
羅森的臉是七彩的,教師頂上的椽子是旋轉的,書桌是搖晃的,人聲也是混淆不清的……
徐小寧是親眼看著川穹被羅森掐暈的,在川穹即將失去知覺的瞬間,徐小寧猛地一下竄出了人群,他來到了三年級的教室門口,穿越人牆,衝到了川穹的哥哥川景麵前,氣喘籲籲地說:“你弟弟被人打了。”
……
這件事,最終讓羅森、川穹、川景被校長拍著桌子罵了一頓。在川穹走出校長室的瞬間,他看到一個白色毛茸茸的東西忽然竄了一下,消失不見了。
川穹愣了一下,那應該是徐小寧吧。
1.2
川穹的父親川素山在這一日又接到了工作調動的通知,上級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川素山要從清壩局的生計科調職到條件極其惡劣的702農場任副廠長,從局本部到702農場要四個小時,無法行車。
川穹的母親一下就愣住了,這樣的任命意味著她將和自己的丈夫聚少離多,而她是局本部的工會幹事,是不可能整天住在林場的。所以,川穹的母親忍不住抽泣起來,這讓川素山心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