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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的天使 by 丁榕

十六歲那年,我清楚地看到天使的翅膀逐漸變成墨一般的黑色,他輕輕地對著我微笑,卻不說一句話。

然後,空氣宛如魔鬼的舌頭,一遍一遍地舔著我。

從此,成為我心底最聖潔的褻瀆。

(一)

我和殷的交情打一出生就開始了,記不清是怎麽認識怎麽交往的,好像一睜眼已看到對方,自然得仿佛太陽的存在一般。然而我們卻處在不同的世界裏。

我在教務處接受眾師長的批評教育,在全校大會上接受處分,次數多得令眾人見怪不怪。

我看不到其他人,我隻將目光投向殷。

殷在頒獎台上接受來自四方的榮譽與讚歎,陽光下閃閃發亮,我遠遠地看著他。在那短短的一瞬間,我分明地看到他眼底的湖泊蕩漾著灰色的漣漪。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吧?

因為從出生到現在,我們一直沒有分開過。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殷這麽對我說。在一個大冬天的夜晚,我們一起坐在草坪上,遙望著遠處的燈光點點。

我對他的話沒有回應,平躺在草地上,身下的小草紮得我好痛。天上看不到一顆星星。

答應我,明天一起上學去。殷說。

我眯起一雙眼。

為什麽你不願和我一起逃課?

為什麽要逃?

為什麽不?

一問再問,誰也說不出答案。

到現在,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我問。

什麽意思?

我輕笑一聲,不說話。學校裏所有人都知道惡名昭彰的不良少年與聲名顯赫的優等生是一對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如此的天差地別令眾人跌破眼鏡。什麽叫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在我們身上絲毫得不到體現。但是不管我們靠得有多麽的近,實際上也有如雲和泥的分隔。

我不會離開的。殷突然說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我抽搐了一下,仿佛被人探穿了心底的秘密,一下子跳起來叫道:這裏好冷,我們回去吧!

你們明明是青梅竹馬,為什麽要躲著他?

藍對我說。在校園裏的某個角落,我們一起抽著煙,坐在欄杆上,用力把喝空了的啤酒罐踢得遠遠的。

除了殷,最常和我在一起的就是藍。我們都是校園批鬥大會上的焦點,而且同是單親家庭,我喪父,他父母離異。雖然同齡,藍卻比我成熟世故許多,很多事情都是他教會我的,但他頂多違反一下校規例如抽煙喝酒曠課騎機車之類無傷痛癢的事情,極少在外與人幹架,即使有,也是點到為止,而我有好幾次若不是藍阻止,或許早就被關了進去也說不定。這大概就是我比不上藍成熟的地方吧?

和殷在一起,會莫名地感到壓抑,和藍卻不會,這是否就叫做物以類聚呢?

他太耀眼了,不適合做朋友。我隻是淡淡地說。

可他卻不這麽認為。藍說。很少有優等生會像他那樣,願意和我們這些聲名狼藉的家夥交往,如果不是真心,那就隻有一點,他想借此炫耀他的優秀。

我呼吸一窒,大聲說殷才不會。薄薄的淚膜卻不爭氣地浮了上來。為免被藍看到,我跳下欄杆,徑自向前走去。

(二)

優等生和劣等生,在某種積極意義上是不提倡分得太清楚的,可事實卻不是這樣。在學校,確切地說,在學生之中,這種大人們看似理所當然的鬥爭實際上相當殘酷,尤其對劣等生而言。我們不是希望,我們背負的是數不盡的唾罵,對他們來說,我們和路邊的垃圾沒有兩樣,每個學校都迫不及待想要脫手,可我們做的偏偏又是令校方頭疼不已卻也不能稱之為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們惡意的反抗在他們看來純粹是成長期的叛逆,我們的憤懣與苦惱在他們眼裏幼稚而又可笑,我們的不馴與頑劣被當作不良行為遭到批判。在未成年的彼岸,陰霾與暴力在他們眼中,隻是孩子的惡作劇與玩鬧。學校塑造傀儡,猶如天堂挑選天使。天使隻須遵從上帝便可,我們也必須一切服從上級。同樣的養料,同樣的空氣和水,有人可以調和得很好,循規蹈矩,兢兢業業,也可能有人水土不服,如同生長在荒野的玫瑰,在溫室中未必能開出美麗的花朵。太過溫馴的飼養,根本不能滿足被業火灼燒得發紅發燙的心靈,更深更烈的欲望早已超出禸體的界限,一步一步逼迫著稚嫩的靈魂。我們是被神拋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