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名聲日盛,再也無人疑其與河朔柳家、千島楊家、蜀中唐門並列的資格。
年過不惑的葉謹處理完山莊繁雜事務,正欲回往內院同妻子兒女共用晚飯,突然見得唯一被葉英留在身邊照料生活的葉芳致師兄步履匆忙地趕了過來。
葉謹正要開口叫師兄,便見葉芳致一臉嚴肅道:“莊主,師父請你過去劍塚一趟。”
葉謹愣了一下,隨後胸腔仿佛被什麼重重一擊,連話都說不出來,徑自搶過葉芳致手裏的韁繩,翻身上馬,往劍塚方向狂奔而去。
劍塚仍然是過去那般淒冷清寂,他在門口下了馬,隻是一想到要去見父親,又不自覺地將全身上下整理了一番,這才踏進泛著陰冷氣息的劍塚大殿。一步步往裏走,小心翼翼地推開厚重的石門——預想之中可能會看到的情景並沒有出現。
他的父親仍舊如十五年前一樣,端坐在石台上,雙眼微闔,雪白的頭發高高束起,蒼白的膚色不見一點皺紋,歲月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一身簡單的白衣,全身上下幾乎全是一片白,數來數去,竟是額角那點梅花印記最為鮮豔。
葉謹隱隱記得,他小的時候,父親似乎也是慣常穿明黃色的衣衫,明明是淡漠入骨的人,倒是被那身黃裳襯得多了幾分人氣。隻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概是潼關一役之後?父親便改了往日的打扮,隻著白衣。
白衣其實更襯父親。
隻是穿著白衣的父親會讓他覺得非常遙遠。
仿佛……是仙凡的距離。
葉謹輕輕緩了口氣,強按內心翻騰不已的情緒,語氣平靜地躬身行禮:“父親,您叫我?”
葉英微微抬了下頭:“謹兒,何謂君子?”
葉謹想了想,引用了一段《呂氏春秋》,郎朗道:“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見敬,愛人而不必見愛。敬愛人者,己也;見敬愛者,人也。君子必在己者,不……”
葉英:“何為藏劍?”
葉謹這次想都未想,脫口道:“劍有鋒而形不露,以心為劍,是為藏劍。”
葉英淡薄的神情似乎顯出幾分笑意,微微點了點頭:“謹兒從未讓為父失望——藏劍山莊,便徹底交給你了。”
葉謹心裏滑過一絲怪異,卻還是點頭道:“好。”
然而他等了很久,卻始終未曾等到下一句話。
再抬頭,葉英仍舊保持著微微淡笑的模樣,卻是再也感受不到那點淺淡的呼吸。
葉謹心髒猛地抽痛起來,跨前兩步,而後跪倒在地,大聲痛哭起來:“……父親!”
*
靈魂脫離身體的那刹那,眼前驟然一片明朗,這讓盲了四十多年的葉英有些不習慣。他不由左右看了看,向來穩重成熟的長子趴在“自己”身上,他聽不到他的聲音,卻能看到臉上洶湧著滾落下來的淚水。
葉英不由搖了搖頭,心裏歎息著謹兒大約還需要磨礪,隨即便毫不留戀地順著一股吸力離開。
人死如燈滅,他為藏劍山莊用盡了一生心血,如今既已身死,藏劍山莊也已有了很好的繼承人,他自是再無執念。
魂體很快穩住,葉英尚還未來得及觀察一下四麵,一隻手突然伸過來,將他的握住,熟悉的聲音帶著張揚的笑意在耳邊響起:“我等到你啦!說好了,這奈何橋,我們一起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