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吹徹玉笙寒
作者:璨燃
第一卷 相遇
第一章
鬱淩寒聽見有聲,他本淺眠,於是立時醒來。
想起明日再逢母祭,鬱淩寒心裏又微微地歎息了一陣。
他微閉著雙目,不願就此起身。可他心裏極是明白,等到陽光慢慢地在這室中升起,爬至到第四根窗欞之時,就會有人來喚他到母親靈位前拜忌。那祠堂之中時日難度,想來都覺心膽俱寒,他所求不多,隻想在此際多挨得一刻就算是一刻,
鬱淩寒想不起來那是多久以前,他可以在醒來之後,任那暖暖的晨光驅走夜晚的寒冷對他的覆蓋。他不必即時起身,完全可以安安穩穩地在床上嗅著清晨特有的花草氣息,等著他的家人來喚他醒來,早膳用後他可以去看爹爹教習哥哥練劍,然後去到書房之中,等著先生到來教他讀書識字。
他生來便是命薄,擔不得福份,也承不得重,身子骨生得也是有幾分弱,饒是他聰穎無端,先生與他說的總是過目不忘,過耳成誦,可隔不多會兒便覺累了,他倒也不擔心,隻因娘會送上極合他口味的湯來,囑他喝了,再問問今日的功課何如。
待學業結束之後,鬱淩寒喜歡到姐姐房中,她的房中香香的,繚繞著鬱淩寒喜歡的那種醉人味道,姐姐穿著紗紗的衣服,在她屋中嫻雅地坐著,素手絲絛,穿針引線。她見幼弟來了,便會停上一會兒,問:“小寒下學了?找姐姐頑麽?今日學了什麽?”然後小小的鬱淩寒就會掰著指,一樣一樣地說給姐姐聽,一邊看著姐姐如娘親所講故事裏的雲中織錦仙子一般,欽羨非凡。
可是這些日子真的離他已經很久遠了。
甚至久遠到,這曾經擁有的過去,似乎已經成為別人告訴他的,早已就泯滅在傳說之中的,不曾存在的虛渺。即使是在夢中,鬱淩寒也會反複不停地詰問著自己,他所記著的一切,究竟是過去的美夢,還是曾經親曆的真實?
沒有人回答他。他也開不了口去問。隻因年少時的那個他已經逝了,他曾為眾人誇耀的聲音也跟著湮滅在那遙遠的過去。如今苟存著的,不過是個人人厭惡的啞人罷了。
姐姐投湖後不久,母親也跟著走了。他的兄長鬱淩寂滿腔憤恨地對他說,若非是因他之故,母親和姐姐都可以不用死。
不需要再多的重複,小小的他也就這麽信了,隻因哥哥是他在世所剩唯一的親人了。所以當哥哥將他看作是令他鬱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並對他施以嚴厲懲罰時,鬱淩寒都一一默默承受了。
自鬱淩寒六歲起,他每月在母親和姐姐辭世的日子,以及前後各兩天,他都從了哥哥的命令,到祠堂中去領罰。
這許多年來,鬱淩寒都很是害怕在祠堂之中領受的時時刻刻,並且這種恐懼隨著他年齡的漸長而與日俱增,到他現在他十四歲生辰也隻不過才滿月餘,但已是無論何時想起來都隻覺得如坐針氈。
今日又是日子了。
現下每一刻的臨近,都能讓鬱淩寒覺得覆在身上的寒冷又厚重了幾分。他雖閉著眼,但門外響聲總在犀利地刺近耳來。婢子紛亂的腳步聲不停地在門前繞,時遠時近的,有時聽那腳步不過離他門也就三五寸的距離,更是讓他心懸嗓眼。
鬱淩寒知道婢子即刻就要推門進來,隻是在這臨界之際,鬱淩寒卻是除了瑟瑟地抖,再是不能多做什麽。
再不多會,或許還未及晨光照至那第四根窗欞,他的心已經跳到自己再是無法承受的地步。其實他在領罰的日子當中都是蒙頭蓋臉,哪有什麽心思去瞧那陽光現在是曬到房中哪裏,隻是在他無須領罰的日子中,每一次的驚醒,轉頭去看窗外陽光以汲取溫暖之時,他都無一例外地見到那光正是爬到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