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床上已然隱隱有些發涼的身子突然睜開雙眸,赤紅的雙目裏滿滿都是仇恨,那種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怨意,把好好一張俊秀的臉弄得扭曲不堪。

好在這會兒四下無人,周遭安安靜靜的,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但凡被讓人瞧了去,指不定以為惡鬼上了身,又是一通麻煩事。

好半響,這人才稍稍平複下來打量四周。

瞧見這屋中熟悉的一切,賈璉不敢置信得支起身,就像怕夢醒一般,連床沿都不敢多碰一下。

自從賈府被抄後,他再也沒回過京,就怕遇到昔日的敵人和故友,怕引人嘲笑也怕被人報複,偌大個榮國府被封,他一個平頭百姓這輩子都沒能耐再看一眼。

身無長物的他,帶著平兒吃盡了苦頭,什麼髒活累活沒做過,不過十年間,手就跟鄉下老農一般,哪還有榮國府璉二爺的風範。

可等他好不容易闖出點名頭,他那好二太太卻收買人算計他,可恨他被冤到家破人亡,都動不得那毒婦一絲半點。

明明榮國府當家的是二房,所有人都指著二房辦事,結果到頭來罪責全按在他們大房身上,連那些被榮國府欺壓的人,也隻報複到他們大房身上。

可憐大老爺在流放的路上被人折磨至死,連屍骨都找不回來,二房卻還能拿回大筆嫁妝安享渡日。

最可笑的是,王氏受盡王家的恩,到頭來連王家嫡支的獨苗苗王仁都不接濟。那王仁比他還不如,隻能靠賣兒賣女渡日,別說巧姐兒,王子騰的兩閨女都被買到那髒地方,沒多久就被人折辱致死。

那王仁最終被人打死在某個旮旯裏,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至此,他恨得咬牙切齒的王家嫡支就此斷絕,那王氏果然不愧是毒婦。

想到往昔種種,想到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被活活打死,賈璉的眼眶裏全是攝人的恨意。

若現在這一切都不是夢,若真的老天開眼讓他重回兒時,他要王氏付出代價,要她在意的所有人替她償還。

賈璉抓著床沿,抬手一個巴掌拍臉上,如今還柔嫩的臉皮刺痛至極,可眼前的一切都還在,這一切都不是夢,他真的回到榮國府,回到還沒抄家的時候。

身體還很虛弱的賈璉小心翼翼觸摸著四周的一切,這等上好的黃花梨他後半輩子都再沒得過,還有這些通透白淨的茶杯,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托著病重的身子,賈璉摸進他的書房,一遍又一遍得擦拭書桌和書架上的灰塵,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還有四書五經,一本本嶄新到從未翻過的書,卻在他後半輩子裏幾乎要刻進到骨子裏。

年輕時不求上進也愛讀書,等想讀書時卻再無科考的可能,甚至連子孫三代都無法科舉,他除了每日讀每日看,偶爾偷偷給書院私塾送貨時偷聽些個,卻也隻是越讀越後悔,越讀越覺得自己混賬。

賈璉抱著那幾本書,哭得跟個孩子一樣,壓抑著滿心絕望和後悔,感謝上蒼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次他一定會好好讀書,一定會守住榮國府。

安安靜靜的氛圍裏突然冒出幾聲哭腔,睡在外屋的趙嬤嬤仔細一聽,辯出是他家二爺的聲音,當下披了件外套就朝書房這邊趕。

賈璉聽見聲音,趕忙擦擦淚放開那些書,仔細收拾妥當放回書架上,趙嬤嬤進門瞧見他家二爺就穿了件裏衣,驚得趕緊把一旁掛著的鬥篷給他穿上。

“我的好二爺,外頭冷成這樣,你怎麼也不多穿件衣服,瞧瞧這手冰得,仔細著涼。”趙嬤嬤有些蒼老的麵容上帶著些緊張,扯著賈璉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