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心無處不飛懸
深夜的醫院走廊燈火通明,空得人發慌。來人腳步匆匆,手臂舉在腰線上,踏進了手術室。
“嚴主任。”
嚴奚如應了一聲,望了一眼手術台:“什麼原因?車禍?鬥毆?”
巡回護士搖頭:“墜樓。”
“嗯。”嚴奚如解開手術衣,等護士給他係後麵的腰帶,一粒消毒泡沫飄到睫毛上,有些困重。
“嚴主任,”麻醉師沉聲提醒他,“艾滋,小三陽。”
“知道了。”嚴奚如帶上手套,神色不變,“脾髒廣泛破裂,脾蒂,脾動靜脈主幹受損。準備全脾切除術,自體脾組織片網膜囊內移植術。”
熾白的光線聚焦在患者的左肋弓,他拇指中指持起大圓刀,看了眼牆上的數字。
“零三時二十四分,手術開始。”
……
嚴奚如一把揉了帽子和口罩,走到更衣間。熬了一整宿,終於見到一點無菌區域外的人間。
手術室入口前台的老馬見到他:“喲嚴七刀,早啊,昨晚又通宵談生意?”
七刀是嚴奚如外號之一,得名於曾經在台上連續主刀了七台手術,那還是他年輕力壯的年紀。
嚴奚如擺擺手,難得沒搭腔,台上站六個小時,他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真的心力交瘁。
“聽說昨晚那台不容易,江醫生自己搞不定啊,我都以為蔣教授要自己上了,沒想到老主任三更半夜的能把你這個大爺從床上扯起來,指著你一刀妙手回春呢,到了這時候,廖思君他是想不起來的。不過,接教授台子的滋味不好受吧,以後輕鬆活兒也輪不到你啦,嚴奚如。”老馬就愛趁他沒力氣還嘴的時候笑話他,“瞧把我們嚴主任累的,一晚上胡子都長出來了。”
嚴奚如摸了下巴,還真紮手。
老馬看見了他手背,驚詫道:“你怎麼手破了都不包一下?!這麼露著多危險。”
嚴奚如手背破了個小口子,筆劃的:“不礙事。”他走進更衣室脫了手術服,襯衫衣領還沾著一股米酒釀的味道,已經由沁香發酵至醺人了。
昨夜台上那本《玉簪記》剛聽到興起 ——佛會,茶敘,琴挑,萬事俱備,隻欠兩情相悅,蔣一昌這股東風就把他吹到了手術台上。急診接了一例脾外傷的病人,江簡一個人做不下來,蔣教授做不動,廖思君多少年沒碰過爛脾了,臨危受命隻剩他嚴奚如了。
“嚴奚如!我把胸牌給你擱這個抽屜裏了!”老馬在門口喊他。
嚴奚如換上自己皺巴巴的襯衫,穿了一晚上薄薄的手術衣,裏麵空調管冷不管暖,吹得他嗓子都啞了。他決心今天若非生死大事,決不開口說一個字。
老馬還是關心他的:“嚴奚如!你是失聲了嗎?還是聾了?”沒動靜,看來是累傻了。
言畢,聽見更衣室裏傳出一聲怒吼:“媽的!誰又穿我襪子——!”
手術室剃不了胡子,嚴奚如趿拉著拖鞋,一臉被生活摧殘的落魄樣兒,在電梯口碰上西裝革履滿麵春風的方主任:“正好,我和孫院長要去看這一批新來的醫生,你跟我們一起去。”
“我?我就算了,剛站了一整夜台腦子都是蒙的,讓我回去睡覺吧,領導。”
“你回去能睡覺?一出醫院就給我朝劇院裏奔!那才是你上班的地方!”
嚴奚如少爺脾氣,少爺愛好也一個不好。早生三十年,他現在就成天坐在玉樹街榕樹底下,瞅哪家戲台鳴鑼開唱,他負責賣票。而且他會聽不會專,隻要順耳的,越劇,評劇,梨園戲,來者不拒。
孫院長指著他笑罵:“放在以前,要是沒這手上的本事,你不是個敗家子,也奔著紈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