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有兩個人,也可能是兩撥人馬在隧道裏發生了激烈的衝突。那天正好是中元節地府放魂歸鄉,陰陽兩界處於一個微妙的交融點上,那場爭鬥撕裂了那一點,直接讓黃泉水倒灌入人間。”步蕨凝視著筆端,低聲說,“那個怪物就是黃泉水裏滋生出來的,準確來說它不應該被稱作怪物,它原本,是人。”

“人?”陸和一頭霧水,摸不著邊,“沈元不是說那……東西生吞人肉,而且體態奇詭,半點沒有人的樣子啊……”

“活人煉鬼,聽說過嗎?”葉汲突然插嘴。

陸和誠實地搖頭:“沒有。”

“所以說,領導,你要多讀書啊,讀書使人明智,讀書讓人開闊眼界。”葉汲語重心長地說。

“……”陸副主任差點沒忍住將自己燕大的雙學位證書砸到葉汲侃侃而談的俊臉上,老子讀過的書累起來比你還高!但是他不敢,他慫,還因為就目前表現來看,葉汲可能是這群臨時搭建的團夥裏戰鬥力最高的一位。

大領導一開頭就放話了,誰都能不來,唯獨葉汲不能放。就差搭個金龕,把人給供上了。

步蕨還清晰地記得那晚誰抓著他胳膊,緊張地問對麵是啥的情景,他睨了一眼葉汲。對方毫不心虛地回了他一個賤賤的笑容,瘦長的手指夾著糖紙有一下沒一下地疊著:“黃泉水衝刷了不計其數的亡魂戾氣,本身就已經是至陰至寒之物,如果有人利用它煉化魂魄甚至活人,誰也不知道會造出個什麼鬼東西來。反正,我是沒見過。”

“不一定。”步蕨忽然開口。

葉汲疊紙的手指一頓,極其意外又有些了然地看著步蕨,漫不經心地朝著疊紙吹了一口氣,嘖嘖地說:“看看,還是我們步知觀有能耐。”

步蕨有時候忍不住想,葉汲平安無事浪到現在究竟是因為他臉皮太厚雷劈不動,還是上麵已經幹脆放棄了對他的治療。

在陸和迷茫不解的眼神裏,步蕨慢吞吞地攤開手掌,掌心裏靜靜地躺著一個粗糙的橢圓石頭。

“這是什麼?”陸和問。

步蕨雙指在石頭上一撮,淺淡的灰氣霎時從石頭裏浮出,一種塵封已久的潮濕黴味漸漸充滿會議室,秋日裏的陽光穿過菱花玻璃窗灑在褐色的地板上,卻沒有一絲溫度。

“我說你上趕著去找死呢。”葉汲笑吟吟地搭著步蕨的椅背,眼梢的溫度和室內相差無幾,“手夠快的啊。”

步蕨十分謙虛地笑了笑,那笑容在葉汲眼裏真是要多欠有多欠。

陸和不清楚他兩間的糾葛,但以他對兩人的了解,十之八/九是葉汲單方麵欺壓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步蕨。這時候他就要勇於擔起身為領導,拯救弱勢同事的重擔了:“咳,閑話少說,正事要緊。”

“領導教育的是!”葉汲一本正經地說,馬上又嬉皮笑臉起來,“閑話我待會再和步知觀好好說道說道。”

“……”陸和身心俱疲,再想教育教育這位小學思想品德都不及格的同事,臉色突然一變。

渙散的灰色霧氣凝聚成一個人形,依稀可見淩亂的長卷發和垂在小腿邊搖曳的裙擺,這是個女人的魂魄。

不等陸和發問,步蕨已先一步解釋:“她的魂魄被黃泉水腐蝕得所剩無幾了,這是在活鬼體內僅剩的一縷殘魂。”他說著麵朝那縷魂魄,聲音低柔寒涼,“你叫什麼名字,被誰變成了這樣?”

女鬼懵懵懂懂地飄在那,她的身形十分模糊,一陣風便能吹散,步蕨耐心地等待著。原地飄搖了近一刻鍾,女鬼的視線漸漸有了焦點,她癡癡愣愣地看著步蕨,顫抖著緩緩跪下,幾近虔誠地匍匐在地。

樓上的老兩口照舊拌著嘴,隔壁的中年夫妻也催著兩個孩子起床上學,樓外下路邊的早點攤上陸續來人開始忙得熱火朝天,電線杆上的麻雀不甘落後地撲著翅膀吵鬧。

步蕨使勁搓了把臉,有那麼一刹他幾乎要跳起來去生火做飯,烙印在記憶深處的本能真是深刻得可怕。

或者說可怕的是那幾個小崽子嗷嗷待哺的哭嚎聲,驚得山中鳥雀起,鎮得八方神鬼靜。

享受了會久違的棉被棉褥,步蕨緩慢地起身穿衣,這副軀殼受到的創傷太重,一時半會養不回元氣。他倒是不太著急,畢竟時間對他來說是最無足輕重的東西。

生火煮了一鍋粥,米是從櫃子裏淘出來的,不知多久了但聞著沒變味,應該吃不死人。步蕨邊和燃氣灶做鬥爭,邊豎耳聽著樓上的廣播聲,廣播裏說近來全國各地活躍的地殼運動已逐漸恢複平靜,請各位市民不要造謠傳謠造成社會恐慌,必要的抗震防震措施還是要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