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竟是回來了。

深夜靜得能聽見人的呼吸聲,一縷清麗的白月光透過狹小的窗口,灑入陰暗潮濕的牢房裡。

“噠——噠——”的響聲從遠處傳來。

牢門上的鎖鏈突然響了一瞬,孟長寧勉強抬頭,扯動了身上的傷口,忍不住嘶氣,隻見一個身穿著粗布青衣的男子瘸著一條腿,勉強扶著木門看向她。

孟長寧心裡停滯了一瞬,嘴裡無聲地念出了三個字“謝錦隨”。

謝錦隨似乎也覺得自己來的有些突然,見孟長寧抬頭,臉上帶了兩分慌亂與尷尬。

“你來幹什麼?”聲音嘶啞,暗示著她所經歷過的所有折磨。

謝錦隨顫唞了一下`身子,咬著牙道:“我……我來、送你。”

聞言,一聲嗤笑從孟長寧喉間發出。

他來送她,真是可笑。

如今這晉州城誰見了孟家的人不是低頭避著走怕扯上關係,就是高抬下巴上去踩兩腳以示憤怒。

連她從前的親人、戰場上有過命交情的朋友都不敢沾染半分,紛紛與她斷絕關係。

最後來送她一程的居然是大慶出了名的慫包少爺——謝錦隨。

諷刺至極。

“我從前瞧不上你,對你可不曾有過好臉色。”孟長寧心中一陣酸澀,說的卻是事實。

謝錦隨似乎想起了什麼,握著木門的手緊了一緊,啞聲道:“你是英雄,瞧不上我一個紈褲子弟是理所應當的。”

“英雄?”這個詞她已經許久不曾聽見了。

在這牢裡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提醒孟長寧,她是個罪人,嘴邊泛起的苦笑,苦進了骨髓裡,鑽得人心肺疼。

“我犯的是死罪,你來,會連累你。”

孟長寧看著這個麵色青灰的男子,他一身粗布,衣裳廉價,頭上連根束發的銀簪子都沒有,插著一根隨處可見的木棍,無不昭示著他如今也是自身難保。

明明是侯爺之子卻落得這般境地。

謝錦隨輕笑了一聲,“連不連累,我都是這副模樣了。”他正色道:“我知道錯不在你。”

聲音不大卻有力。

孟長寧瀕死的心髒好像又跳動了一瞬。

她突然放聲大笑,笑聲裡透著淒涼,想不到她以女子之身為大慶戎馬十年,最後信她的卻隻有一個謝錦隨。

“可是,死去的弟兄們終究是回不來了。”聲音同人一樣虛弱空洞又無力。

“匡匡匡——”外麵兵刃敲擊牆麵的聲音響起,“好了沒有,時間到了,趕緊出來!”獄卒不耐煩的催促聲傳來。

謝錦隨回喊了一聲,“來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包話梅糖,從縫隙之間穿過扔在了孟長寧身上,“是從你最喜歡的李家鋪子裡買的,吃一點兒吧。”

話落,謝錦隨就一瘸一拐地拖著殘腿扶著牢房走了出去。

孟長寧撿起那包話梅糖,油紙上還有些濕,她愣怔了一瞬,然後看見了牢房門口的水跡。

她拈出了一顆話梅糖放進嘴裡,酸的,很酸很酸,酸到鼻尖疼。眼角發漲,打濕了油紙包。

這是她從邊境回來之後第一次落淚。

回到晉城,被天子群臣冤枉埋怨她沒有哭;被百姓連日咒罵侮辱她沒有哭;刑具割破寸寸肌膚,敲碎塊塊骨頭她沒有哭;明日就要上斷頭台她也沒有哭。

可是,謝錦隨留下的一顆話梅糖,卻讓她頓時失了所有的假麵與故作堅強,哭出了聲。

口中話梅沒了最初的酸澀,臨近果核開始泛甜。

孟長寧想起他離開時一瘸一拐的單薄身影,她閉上眼含淚道:“若有來生,我必嫁你為妻,免你孤苦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