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雲密布,宛若有吞天並地的氣勢。
地上,疾風驟起,席卷著諸多落葉灰土,摔在了不遠處的院牆上,又盡數剝落,一片寂寥。
這是一處京郊的精巧小院,但因久未修繕,紅漆斑駁,些許牆瓦帶有裂縫,似乎輕輕一抓,便會窸窸窣窣掉下來許多。
可知主人當是清貧人家。
院子裏,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手裏拿著把牛耳小刀,正哆嗦著向一隻蘆花雞靠近了去。
他身量未開,一張臉頗是俊秀,還帶著幾分介於少年與青年間的稚氣。時下,他穿著一身洗舊了的淺色薄衫,十一月的京郊雖不至於太過嚴寒,然這樣的裝束難免在這微涼的晚秋中顯得幾分窘迫。
眼看著即將傾覆下來一場傾盆大雨,阮唐心裏更是焦急了些,看著躲在院落發著抖的蘆花雞,滿眼都是驚恐歉疚。
蘆花雞畏人,渾身花白的羽毛微顫,被逼在一個退無可退的地步,而阮唐心間的害怕驚恐沒有比它少的了多少,一雙含水的桃花眼睛充滿了無助。
“你……你過來……我……我……”
阮唐嘴裏碎碎,看著那雞兒咯咯咯地慌張亂叫,眼圈頓時紅了,他從未殺過雞,甚至連廚房都少進,此時自是慌張驚恐。
然屋裏那個男人那般虛弱,若不進點溫補的東西,想必是撐不過的。
阮唐憂惶驚懼的心間多了幾分憐。
那男人是他的契妻,雖是個癡子,但從未給他惹過禍,一向都很是聽話的,隻不過前些日幾個京郊的地痞瞧上了自己,各般作弄,仗著附近人煙稀少的緣故進門來欺辱他,險些受辱之際,那癡癡呆呆的契妻突然跟瘋了一樣,拿起門杖便上前跟人幹架,他腦子不爽利,雖是高大卻無章法,寡不敵眾之下被那一群地痞按在地上往死裏打,結果便這般不省人事。
而那些個地痞見勢不妙也跑了。
阮唐心間哀戚至極,想起這一切的因果緣由全在於自己,更是自責。
——如今自己卻連點吃食都不能給他做的好些。
家裏是有人幫忙的,原先父親在世時的佃戶陳婆看著往日的舊情常常會過來幫忙些,可前些日子她的舅爺病了,連夜趕回了鄉下,卻在這時發生了這樣的事兒。
原本阮唐出身於一個殷實的經商家族,然自幼母親便過世了,父親早前害了肺癆,拖拖拉拉了一年也已於前兩年去世,他父親經營手段了得,比起其他族親,家底自是殷實許多,可自打父親去世後,他的那些個族叔們早已個個動了許多的心思。
千方百計占去了家產,還美其名曰阮唐年幼,理不了莊子田產,故而一個個以代管的理由皆是瓜分了去。
阮唐是去年才撿了這個男人的,他不知哪裏來,也不知哪裏去,隻一日看他被一群小孩兒圍著丟泥巴,如同一隻困獸,阮唐一時惻隱便救了他,後來這癡癡呆呆的男人哪裏也不去了,隻跟著阮唐屁股後麵,阮唐本就是個心軟的人,看見那孤獨的無家可歸的癡呆男人自是有種同病相憐之感,故而便收留了他,後來還娶了他。
——他著實沒了半分法子。
北朝素來以姻親作為分戶的條件,依附族親的阮唐如何鬥得過那些個個刁滑的人精,知道阮唐無資本娶妻,更是諸般狡賴地拖著,萬般無奈之下的他聽了陳婆的建議,娶了這個男人為契妻,這才有了成家的名義使得族叔不得不將這郊外的小院分撥給了他,免去了名為阮家少爺,實則寄人籬下的心酸。
然而如今卻也好不到哪裏。
看著那蘆花雞,阮唐終究無法下手,歎了口氣,垂著腦袋傷心地走進了屋裏,屋子顯得有些雜亂,但還算幹淨,家具簡單,還有個銅爐煨著藥,阮唐拿起小鐵棒撥了撥又放下,憂心忡忡地向裏屋的那個男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