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眠重生回來的那天,是冬至。
靈魂的一端是痛徹心扉,然而通過漫長的、黑色的甬道,鼻尖的那頭嗅到的,是鮮活的、讓人口齒生津的濃濃餃子香味。
是媽媽包的餃子味道。
而這個味道,她在亙長的、暗無天日的人生路上,不知道多少次在午夜夢回中才能品嚐到。算了算,竟然彈指三十年。
睜開雙眼,是昏暗潮濕的平房,牆壁上貼著舊報紙,以及慶祝北京奧運會順利舉辦的日曆。
唐眠手肘撐起身子,側過頭,看到低頭包著餃子的中年婦人。
她是自己三十年間的遺憾,也是她無數次悔恨自責的源頭。這股熟悉的痛徹心扉,讓唐眠幾乎以為自己尚在夢間。
直到她起床洗漱之後,捧著餃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碗……她的媽媽唐惠舒隻是溫柔地看著唐眠幾眼,繼續坐在一盆餃子餡那裏包著餃子,手指靈活地包著餃子皮,還念叨著出攤兒要晚了之後,唐眠這才嗚嗚地抱著空碗哭了起來。
餃子熱騰騰,噴香入鼻,是媽媽的味道。
而媽媽,活生生坐在自己麵前安靜地包著餃子。
這一切,是真的。
她真的回到了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媽媽還在自己的身邊,她們經營著一家小小的餃子鋪,貧窮而頑強地活在城市的一隅。
而唐眠就像是角落裏的小草,此刻應該還在被踐踏、被蔑視,她飽受同窗的欺淩,戰戰兢兢地活在不起眼的角落。
就連想要學習舞蹈,也被她放棄。因為她不堪班裏那些人的謾罵,說她是狐狸精,說她勾引人。
三十年前,2008年的冬至,唐眠永遠記得這一天。
準確來說,是冬至這天的前一天。
那天中午,她吃了媽媽唐惠舒包的餃子之後,幫著媽媽出攤兒,隨後去上學。
在上學的路上,被程雪兒的那些朋友攔住,拖到廁所裏折磨羞辱,她的頭被撞到門板上,當時就眼冒金星,頭暈眼花。
班主任發現之後,帶著她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輕微腦震蕩,於是讓唐眠回家休息了一天。
所以,當天靳導在學校裏低調舉行的《浮華》二選她就沒有去。
直到半年後,《浮華》橫空出世:
——全華夏的媒體鋪天蓋地地報道靳導是怎麼樣在半年前挖掘到出塵明珠,程雪兒又是怎麼樣以一介高中生的身份被大導演靳導選中擔當女主角。
她成了全華夏少女嫉妒的對象,命運的寵兒。
程雪兒被選中後就請假離開了學校,在秘密拍攝半年後,電影上映。
程雪兒順利以《浮華》女主角的身份在娛樂圈中順風順水,一路招搖。
唐眠當時隻是覺著程雪兒命好,直到她十年後當群演的時候,偶然聽到靳導與別人的談話:
“《浮華》選角兒的時候,我還瞧上了一個女孩兒,跟程雪兒同學校的,可惜當天的二選她沒有來。”
旁人問靳導為何不再去尋找,靳導歎了一口氣說,“程雪兒說那個女孩摔到了顴骨,臉怕是毀了。”臉毀了,他能怎麼辦呢?對於一個女演員來說,最重要的,當然是臉。
他意猶未盡,像是透過既定的命運,看向遙遠的歲月,“命運,總是讓人猝不及防的。”
是啊,假如那天唐眠不被她們打,就不會錯失那次的機會了。也就不會苦苦龍套那麼多年,直至最後身敗名裂,蹉跎一生。
而唐眠,也是在後來才知道,那天她恰似偶然的被打,是程雪兒蓄意安排的。這樣的“偶然”,後來還發生了許多次。
想起來那些心酸的歲月,唐眠有些入神。
媽媽唐惠舒擔憂地拍著唐眠的背,“眠眠,你怎麼哭了?剛才睡覺魘住了?”
唐眠直到回過神來,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緊緊地摟住了唐惠舒,“嗯,剛才做了一個夢,夢到你不要我了。”
“你傻了?”唐惠舒哭笑不得看著懷裏的女兒,直搖頭,“媽媽怎麼會不要你?”
是啊,媽媽怎麼會不要自己?又怎麼會在不到一年後決然離去?
而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而已。
唐眠鑽出唐惠舒的懷抱,猶帶著哽咽的聲音說,“媽,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什麼忙?”
“幫我下一盆餃子,用小盒子分裝好,我帶走。”
“這是要幹什麼?”唐惠舒微訝。女兒一向自閉怯生,也不愛與別人打交道,這冬至的天兒,帶著餃子去哪裏?
唐眠緊緊抿著唇,青澀的臉上全都是堅毅,“我想去拜訪幾位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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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華》劇組在雨城市隻準備停留五天,第一、二、三天是初選,第四天第五天是二選,一個城市隻準備留下兩個候選人,最後全國彙總,進行終選pk。
如今,雨城市的選角隻剩下最後一天,昨天的時候選角組隻選定了一個叫程雪兒的女孩,今天他們要跑完後麵的四個學校,上午兩個,下午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