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夏天,是我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在這個難忘的夏天,我告別了我的大學生活,同時也永遠告別了我的學生時代。我將奔赴國家分配給我的那個特殊工作單位,一個位於J省C市遠郊的勞改農場。從C市老火車站乘火車,大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到了一個叫七台子的小鎮。我拎著跟了自己四年的那個淡黃色破舊帆布旅行包,下車後急匆匆走出火車出站口。因為這是一個小站,所以上下的旅客不多。我走出站口往前一看,小站對麵是一排破舊的瓦房,上麵寫著“七台子供銷社”幾個已經褪色的大字。我同時看見,站前的小廣場上有幾個農民模樣的男子圍在一個修鞋人的周圍,那個修鞋匠大約三十多歲,似乎是一個有眼疾的人。經過那裏的時候,那個長相怪誕的修鞋男子莫明其妙地向我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我走出凹凸不平的站前小“廣場”,看見了一條朝南的狹窄的土路。此時的我,想到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問路。我一個人東張西望地站在那裏,正在不知往哪裏繼續前行的時候,對麵過來一個穿花格上衣的姑娘。我毫不猶豫地攔住她,上前問道:“請問省七台子農場怎麼走?”那個姑娘看了我一眼,馬上高聲對我說:“你順著這條小路往前一直走,前麵看到一個磚紅色的四層樓就是了。”我說謝謝了,並習慣地瞟了她一眼,竟然發現她長的不像一個純粹的鄉下村姑,是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妹妹。小妹妹給我印象更深的是,她對我微微一笑,臉上竟然出現兩個非常好看的酒窩。但姑娘好看的微笑所帶給我的美好心情很快就被路兩旁的破敗景象吞噬光了。我走在土路上,路邊是年久失修的門市房。一個撿廢品模樣的老嫗在撿拾廢塑料袋。再往前走,路西邊出現一個水坑,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讓人窒息。臭水坑的對麵可見幾棵待死不活的楊樹和歪歪斜斜的柳樹。當我把目光從旁視改為直視前方的時候,不遠處就看見了一個用紅磚牆圍起來的大院。我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這個大院的後麵。如果想進大院,必須繞道前麵。我於是快步走到前麵,這時候,一個上寫“J省七台子國營農場”幾個黑色醒目大字的牌匾映入眼簾。我進入了大樓,來到四樓東側的人事科。那裏已經有幾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在辦理報到手續。我想,這些人也應該是來此報到上班的。但是,我發現那些人的裝束跟自己不同,他們都身著橄欖綠色的警察製服。其中還有兩個女的,一位身材苗條、眼睛很大並留著齊耳的短發,還有一位長的很健壯,極像一名女子舉重運動員。正在我仔細打量她們的時候,負責接待的人事幹部對我喊道:“那個帶眼鏡的,你是新分配的畢業生嗎?”我慌忙地一邊答道“是的是的”一邊走上前去。“你就是省農學院新來的大學生章英旺呀!歡迎歡迎!”那個姓馮的幹事一邊打開檔案一邊笑著對我這樣說。馮幹事長的很瘦弱很高大,他此時的表情是那樣興奮,似乎哥倫布發現了美洲大陸一樣。“你來這裏真是太有用武之地了。我們農場有八萬多畝耕地呢,一直缺少技術指導的人才,需要農業技術員呀。但是,我要告訴你,估計你開始可能不太適應這裏的環境。這裏是半軍事化管理。我們雖然對外叫國營農場,但是我們不是一般的國營農場。我們除了搞好農業生產之外,還肩負著改造勞改犯人的重任。因此,我們還有一個內部名稱,叫勞改農場。你剛來,首先要改掉知識分子的一些不好習慣,跟勞改幹警們打一片,這樣你才能把工作幹好。你不像他們勞改幹部學校畢業生,他們已經在這裏實習半年多了。所以你要有心裏準備呀!”我聽著馮幹事眉飛色舞、喋喋不休的介紹,突然覺得這裏原沒有自己事先想象的美好,好似被潑了一盆冷水。我環顧一下人事科有些破舊的辦公室,心想,如果真的能做技術工作,不讓自己去看管那些勞改犯人,即使工作條件艱苦點也能克服的。但馮幹事下麵的話,卻讓我的心涼了半截。“你馬上去十八分場報道。剛才他們分場的會計來場部辦事了,估計她還沒走。我一會兒叫她領你直接去那裏,省得你找不到那個分場。我們全場有二十八個分場一百多個多個生產隊,你要去的十八分場離總場雖然不是最遠的分場,但是離這裏有四十多華裏路呢。”聽完馮幹事的話,我急切的問道:“我不在場部機關工作呀?難道還要繼續分配到分場工作呀?”還沒等馮幹事回答,那些在一旁一直關注我的勞改幹部學校畢業生們不約而同地發出略帶嘲諷的笑聲。馮幹事也笑了笑,隨後麵目嚴肅地說:“按我們單位的規定,新參加工作的大中專畢業生必須先到基層鍛煉,要學會摸爬滾打。你快去場部門前吧,再不去就趕不上她們單位的車了。如果趕不上車子,你就要坐馬車去十八分場報到了。那樣的話,你要走大半天兒。”我急忙起向馮幹事告別。在離開那個辦公室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回看了那位留著短發的女幹部一眼。令我感到非常意外的是,她正注視著我。她那明亮的眼睛裏分明讓我讀到了什麼。但是,我沒有時間多看那女幹部幾眼。我趕緊找到十八分場的會計,然後跟著上了一輛綠色北京吉普車。車很快離開了場部機關所在的七台子鎮向北駛去。車窗外,是一望無際的綠色原野,空曠並令人感到迷茫。此時我的心似乎隨著稻浪的起伏在不停地翻滾著。從省勞改局分到這個勞改農場,又從這個農場的場部機關分配到基層分場。我心裏好像慢慢失去了什麼,內心開始有些不安。我突然感覺到有一種自己被發配的奇怪感覺,同時更覺得自己就像一名犯了什麼罪的勞改犯,被送到這個荒郊原野來接受勞動改造。剛才在火車上,我的心裏充滿了對新環境的美好憧憬。尤其是想起上午在勞改局的時候情景,我更加失望了。上午我去省勞改局報到的時候,負責接待我的正好是他母校上屆水土保持專業畢業的被稱為李處長的校友,長得很胖很壯的一位帥兄。當時李處長坐在一張看上去很陳舊的木椅上,用蘸水鋼筆在同樣很陳舊的辦公桌上給我填寫分配通知書。椅子不時響起難聽的吱吱聲。他一邊寫字,一邊不停地對我說,你去的這個單位待遇相當好了,很多畢業生都爭著想去。在那裏你不但可以做技術工作,而且還有勞改幹部待遇呢!當時我聽後很興奮。可是現在,那種興奮心情已經被一種失望慢慢代替。此時,不知道前方還有什麼未知的東西等著我。吉普車在凹凸不平的沙土路上顛簸著,經過半個多小時之後,急促地拐了一個彎。我條件反射般地抬起頭,向前麵看去,卻從司機前麵地的反光鏡裏看見了一雙的美麗的眼睛在注視著我。那是女會計的眼睛!我心裏有點緊張,便立刻低下頭。然而正在這時候,吉普車已經停在了一個三層磚紅色的樓前。我跟著女會計上了三樓。她把我領到一個靠西邊的寫著分場長牌子的辦公室,對正在看報紙的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的男子說:“爸,我給你領來一個新人。”說完,竟然沒看我一眼,就關門而去。
第1章 被分配到城市的遠郊(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