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狹路相逢
長安十八年冬。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長,大雪連續落了七日,將整座京城都籠蓋其中,早上起來時,屋簷上的冰棱凍得結實,放眼望去,一片霧蒙蒙的。
沈執已經被關了足足半月了。從最開始的惱怒羞憤,到歇斯底裏的狂罵,漸漸演變成如今的坦然淡定。
他身上所穿的衣服,還是上回義兄沈墨軒送的。一套紺青色的圓領衫,繡著花裏胡哨的回字紋,領口,袖口以及腰間還用金線滾了邊。
據說是沈夫人熬夜一針一線給他繡出來的。
隻可惜,這身好看衣裳都沒來得及穿出去顯擺,沈執就被大理寺的官差抓進了大牢。
皇帝給他隨意安了個大不敬之罪,將他貶為庶人,於十二月二十二日,由大理寺的人押送至定州受刑,還要他跪行出京。
押送的隊伍才至城門口,沈執不由頓足,抬眼望著霧蒙蒙的天空,眼眶微濕。
身後的官差猛推了他一把,冷嗬:“沈公子,皇上有命,讓沈公子跪行出京,沈公子還是快些跪下,莫要耽誤了良辰吉時!”
十二月二十二日,離除夕不差幾天,京中早早有了些年味,沿街還能瞧見各家各戶門前掛的紅燈籠,的確是好日子。
但最關鍵的是,他回來了。
“沈公子,你要是再磨蹭下去,恐怕今天晚上都走不出二裏地,萬一同中書令大人迎麵撞上了,那可就不好了!”
沈執咬牙,早就沒了那點羞恥心,膝蓋一彎,緩緩跪了下去。他未穿鞋襪,受刑之後赤腳踩在雪裏,那滋味簡直不是人受的。
他手腳並用,緩緩往前跪行數步,也不知是凍得,還是羞得,臉色醬紫。
身後的官差一見,嘲弄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昔日中書令大人對你猶如掌中寶,去哪兒都帶著你,結果呢,沈公子倒好,狗咬呂洞賓啊!”
“快別說了,趕路要緊!”另外一位官差見天色不早了,趕緊催促道:“快些趕路,真要是跟中書令大人的馬車撞上了,回頭可是要掉腦袋的!”
沈執垂眸,漆黑濃鬱的睫毛薄如蟬翼,聞言,輕顫了一下,整個人仿佛秋日裏狂風卷雜的
黃葉。
才一出城門,約莫還沒幾丈路,迎麵就聽一聲斥責,“前麵來者何人?竟連中書令大人的路都敢攔,還不速速滾開!”
“馬上滾!”
兩個官差暗暗叫苦不迭,怎麼怕什麼來什麼,連忙拽著沈執脖頸上的鐐銬,往後一扯。
沈執沒防備,當即往後摔倒,發出一聲哀鳴。
霜七一愣,待瞧清地上人的麵容之後,清俊的臉立馬凝了一層寒冰,一甩馬鞭,作勢要走。
“慢!”
隻聽一道極清冷沉靜的聲音從馬車裏傳來,沈執渾身顫得厲害,試圖抬袖擋住頭臉,不料震得鐐銬叮咚作響。
自馬車裏先探出一隻纖細白皙的手,白色的寬袖下,半截手腕比霜雪還白。隨後車簾拉開了一角,一位白衣公子露了出來。
此人生得極清俊豐逸,挺鼻薄唇,看似文弱書生,坐在馬車裏還披著大氅,手裏把玩著一隻小手爐,眸色沉沉,深不見底。
尤其是瞧見沈執,沉靜的麵容瞬間好看起來,像是極好的鍛子,突然出現了些許裂縫,連神色都微微猙獰起來,笑道:“沈公子也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
這一瞬間,沈執的心窩子就涼了。
他可以放下驕傲尊嚴身段,跪著出京,可絕對不允許自己這般狼狽地出現在中書令謝陵的麵前。
於是,他抬臉,反唇相譏:“呦,這不是中書令大人嗎?好巧,您老還活著呐?我這每年給您老人家燒這麼多紙錢,敢情你沒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