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骨沒勁兒,又落滿肚子的心事,他對今上午的會議充滿抵觸。門廳外的“光榮榜”——宣傳欄上固然沒有他的名字,可梁行長的年終表揚單上也沒有他的名字。事兒透著不正常,想想卻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你現在不是梁行長的紅人,你還抗上,陽奉陰違,不和領導保持一致。還有,商業銀行收來的意見反饋也不是吃素的,不記名的表格裏給他的評價都掛在二三檔上,半死不活。這可是硬指標,生生把他隔在積極分子先進模範的門外了。
梁行長的聲音正在小會議室裏嗡嗡響著。他的講話已然過了表彰部分,正在講“但是”部分,即便隔著樓道也能聽得清他的不點名批評。張國明聽著心煩,於是他慢條斯理地洗著手,再用紙巾擦個幹淨,擦個潔白無塵,擦個眼不見心不煩,擦個物我兩忘。直到小會議室也響起嘩嘩的拍掌聲,他知道這是會議結束了。果然,腳步沸騰,回蕩在走廊裏。於是他跟出去,混在人群裏下樓。
正走著,有人拍拍他的臂膀。扭頭一看是傅新華,春風滿麵,一臉喜色。
傅新華壓著聲道:“你剛才哪兒去了?”
“廁所裏,我肚子不好,屙肚子。”
“蹲這麼長時間?整個一個會議你都在屙肚子?”
“我這都好多天了。”
“我知道,不過不至於到這個地步。你故意的吧?”
“就你老傅火眼金睛。”
“我知道你心裏憋火。”傅新華見和眾人拉開距離,稍稍大了點聲:“你這是身病易治,心火難除啊。我有個妙方,包你藥到病除。”
“什麼妙方?”
“六十五度的燒刀子,怎麼樣?喝上兩瓶,保你酒到病除,殺得肚裏一個菌沒有。”
張國明知道他的意思,苦笑道:“傅哥,你幹脆藥死我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心意我領了,”
“來吧,借你的光,我好不容易評個先進,老規矩,今中午我出血,把獎金全響了。”
“真的去不了。”
“怎麼去不了?”傅新華指著走過來的蘇偉道:“你們兩個不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嗎?讓他照顧著你唄。”
張國明把手一伸:“要不這樣,既然你覺得獎金咬手,又這麼誠心,那就把它平分,掰出一份兒來給我,權當你請我了。”
“那行,算你狠。咱們另約。”傅新華拍拍蘇偉的肩膀:“送完了病號,早點過來。”
“得嘞,傅主席。”
望著傅新華遠去,張國明道:“我的年貨領出來了?”
“都弄好了,連字都替你簽了,咱們直接去庫房領就行。”
“發了什麼?”
“東西挺多的,一箱子魚,兩個蝦盤、一箱蔬菜、一箱水果,還有饅頭,你的自行車根本拿不了。”
“嗬,新領導真是大手筆,前兩天發些肉蛋奶,今天又發了這麼多。還有嗎?”
“不知道,給咱咱就拿著唄。你要是嫌多,我替你消化。嘿嘿,出家人不貪財,越多越好。”
“美得你!趕緊把你的驢開過來。”
蘇偉把發的年貨裝上車,再把張國明的自行車放到後備箱。車子開出大院,蘇偉道:“老張,你不打算混啦?”
張國明反問道:“你是說剛才開會這事兒麼?”
“對啊。你現在可是禿子頭上長虱子——明擺著的,大家都看在眼裏。你看看今年的評先評優,老梁不鳥你,你和老吳又尿不到一個壺裏,再加上你在商業銀行的人緣評價,還有……等等,哪一樣你不是個死?我隻是不明白,你就是不想幹了,也別弄得這麼明顯啊。”
“我肚子不好,這你是知道的。未必我還得把他弄到廁所裏跟我一道蹲坑才行吧?”
“反正夠巧的,也難怪連老傅都覺得你是故意的。”
“這可沒法子。不過你說得也沒錯,我不瞞你,聽他的那通‘但是’還不如我屙屎,我聽著惡心。算了吧,以後人家愛他媽的怎麼弄去,我不作聲就是。”
“那你的大行長看來是泡湯了。”
“我已經無所謂了。”張國明不覺語氣索然:“混唄,就這麼混下去,一直到退休算完。”
“這叫魚蚌相爭,漁翁得利。老傅可是得了個大便宜,還有小黃。說不定明後年,我也能挨上號。”
“本來你就能挨上號,我也不是年年都評上先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