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臨近,節日氛圍便越發濃厚起來。繁忙的財務年度結轉已經完畢,看看又是一個周末將至,單位裏的人們都鬆了口氣,閑暇之餘同事之間開始談論著春節怎麼過,在哪兒過年,到哪兒玩,怎麼走親,各家什麼風俗,買什麼衣服,送什麼禮物,做什麼好吃的,等等等等。
張國明捂著腮幫子隻是聽,不怎麼說話,說話也是盡可能簡單,透著某種不耐煩,看來有點悶悶上火的樣子。大家對他這樣子有點奇怪,丫賺了單位一大筆錢,應該高興得合不攏嘴才對啊,怎麼看來不高興呢?裝孫子嗎?
同事黃德勝和蘇偉在廁所裏抽煙,然後吳世友也加入進來,三個人在廁所裏吞去吐霧。吳世友問蘇偉:“你不是跟國明挺鐵的嗎?他這是怎麼啦?板著個臉,跟他媽的來月經似的。”
蘇偉先是給他的這句尖酸刻薄逗笑了:“你他媽的也夠損,你哪這麼多好奇?總不成你見他這樣子心裏高興吧?”
“絕對沒有——其實他應該高興的樣子才對,是吧?大老板又重視他了,還讓他老婆賺了咱們的錢,他沒理由這副模樣。總不成是故意裝孫子吧?或者八成是怕咱們起哄,怕請客。”
“老張不是那樣的人。”
“要不你去開口問問,讓他潤潤大家的嘴。賺了這麼多錢不請客,真不夠義氣。”
“要去你自己問去,我不去找這沒趣。”蘇偉扔掉煙把兒:“你老吳可是個雁過拔毛的主兒,逮個機會就想占人便宜。”
“你丫說這話不虧心嗎?我辦哪件事沒想著哥幾個?哪回請客沒叫上你?也包括他,上回我燒車的時候可是叫他的,你在場的,你聽到的。”
見蘇偉不語,吳世友繼續道:“這可不是光我自己一個人,你問問德勝——德勝你甭不好意思,你說說,一家夥這麼多錢摟下去,就他老婆的那點子破東西,值嗎?這小子得了便宜還不買乖。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沒聽見陳曉鳳私下嘀咕?”
蘇偉道:“他肯定有煩心事,我可不去觸這個黴頭。”
吳世友激將:“諒你蘇偉也沒這個本事。我敢打個賭。他那個過日的法,一分錢擱在他的手裏都能攥出血來,誰也甭想摳他一分錢。”
“你算了吧,我不上你的當。老吳,你想喝酒,我倒可以請你。”
不過蘇偉終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吃中飯的時候他見張國明的餐盤裏隻是一點素淡芸豆,小碗蛋湯,饅頭也咬得有氣無力,心不在焉,便問他:“你這是怎麼啦?”
張國明指指嘴巴:“長了四個瘡,疼。”
“怎麼搞的?”
“上火。”
“跟嫂子吵架啦?”
張國明沒回答,隻是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於是蘇偉知道自己猜中了。他嘻笑起來:“讓錢咬的。花錢消災吧。”他衝邊上努努嘴:“那幾個可是嘀咕好幾天了。”
張國明隨著他嘴巴的方向乜了一眼:“什麼?”
“讓你請客,他們還打了賭。”
張國明含糊了一句,蘇偉沒聽清楚:“什麼?”
張國明咽下飯去,一個字一個字地蹦:“今晚我做東。”
蘇偉驚訝地看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真的要請客?”
“嗯,今晚,明天是周末,正好。”
張國明給老婆的這一手搞得很捌扭,很被動。他這些日子一直有種歉疚感,負罪感,覺得對不住單位,也對不住同事。這些日子王娟變本加厲,將家裏的沙發茶機什麼的騰挪一番,牆上掛了個小黑板,然後召集一拔人又搞起了什麼培訓,講解她的營養產品。張國明不勝其煩,不勝其怒,大吵好幾次,小罵無數聲,罵得嗓子啞火心理失衡,奇怪的是王娟的心態的確好,臉皮夠厚,對於他的這種態度不慌不忙,不慍不怒,不理不睬,視而不見,見而不煩,該幹什麼幹什麼,該怎麼幹就怎麼幹。張國明的招數使盡,無可奈何,徒呼咄咄,著急上火的勁兒沒發泄出去,都彈回來,集在他腦子裏,臉上,嘴上。稍稍一動,口裏的那幾個大瘡便齊齊發作,痛得他心氣浮燥,心煩意亂。
同事們的私下議論他也風聞過一些,從他們的眼神裏也能看出端倪。他看在眼裏,聽在耳裏,心下鬱悶,想補救一下,想救贖一下。他想找個人聊天,想喝酒解悶,紓解心中塊壘,來一場大酒殺殺心裏的病菌和嘴裏的病菌。但他在單位算是個清高的人,平日裏端得正立得直,他一向的形象在單位裏是高大上的,是根正苗紅的。他心中猶豫,請同事們喝個酒是可以的,可是怎麼開這個口呢?以什麼名義呢?怎麼消散這種做賊心虛般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