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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世若隻如初見(上) ...

從來富貴莫過京師。自成祖文皇帝遷都北京以來,曆經一百四十餘年辛苦經營,昔日的荒邊北地燕京,到如今已是煌煌然一片盛世繁華相。且不說天子腳下,簪纓遍地親貴滿城,便隻看這市井街鋪鱗次櫛比,車水馬龍人來客往,儼然正是“錦上添花、烈火烹油”的極盛之勢。若單論風物景色,此間秀美自不比留都南京的金粉地、溫柔鄉、風流氣,然北地天寒,年後一場大雪撲簌簌下了起來,偌大一座京城銀裝素裹,端穆雍容中又平添了幾分清寒凜冽,冷豔不可方物,倒也是南方水鄉的旖旎清秀不可比擬。

此時正是明嘉靖四十年初春。正月初七。

或正是耽於雪後京都景色的清淨絕俗,眼看已是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早該是歸家闔戶時分,棋盤街青石路上,一個青年男子卻仍自沿街悠然踱步。他身上披件玄狐大氅,掩不住身形清瘦;緊扣的風帽下露出張線條清削的臉龐,雪光裏隱約可見眉目昳麗如畫,頗不似北地男子長相粗豪——此人姓林,單名一個遷字,揚州府江都縣宜陵鎮人氏。他今年還不過二十七八歲年紀,卻業已是名動四海的人物——自當年弱冠少年,在蘇州吳王壽宴上手撕薛濤箋隨風拋做漫天雪花,“謫仙人”之名便不脛而走,遍傳天下;達官顯貴更不惜輕拋千金,爭睹他一現絕藝。他又好遊曆,十年間行遍大江南北,且遊且戲,倒也自得其樂。

其實北京他也不是第一次來。隻是頭兩次不是溽暑便是初秋,天上一團驕陽流火也似,隻烤得物幹人乏,焦燥不已。他雖是江南人士,卻生性最怕燥熱,北京的酷熱隻逼得他心浮氣短,哪裏有心思看人情風物?唯此番正是隆冬寒月,正月初五又下了場瑞雪,清清靜靜正合了他心願。因此過了晌午便出了客棧,獨自一人徜徉於市井街頭,品咂京都風情,不覺到了晚間,竟還性味未足。隻是走了大半日,腹中未免有些饑餓,遠遠望見街角處一家酒樓燈影飄紅酒旗搖曳,便信步走了過去。

甫一進門,大堂的小二便笑盈盈躬身迎了過來,拂雪掃塵甚是殷勤。林遷由他服侍著,撤了風帽,半解了大氅,一邊環顧四周,見食客盈門噪雜不堪,因皺眉道:“這裏太吵——去樓上雅間。”

那小二一抬眼瞥見林遷麵貌,手上竟是徒然一酥:這客人好俊的長相!竟把京裏頭號當紅伶官兒碧玉也給比下去了——難不成也是個下海的相公子兒?然見這周身氣度,又迥然不似尋常倡優小官。可這等姿色若不去做那鬻色勾當,也真可惜了!……他正在胡思亂想間,這客人卻似看穿了他心思一般,寒湛湛一記眼風掃過來,俊雅眉目間竟徒現冷冽肅厲之色,驚得他心頭一顫,再不敢琢磨下去,忙陪笑道:“爺您多包涵,過年客多,樓上雅間都滿了。您若嫌樓下吵,小的叫人給您在窗邊拿屏風圍一周,一樣清爽。”

林遷挑眉冷笑道:“你家屏風圍得住這四處沸反盈天?便使這種齷齪唬誰?我曉得你們的把戲!”說著正要去袖裏摸銀錢,卻猛得聽得耳邊一聲:“逸仙!竟是你麼?!”

他抬眼一看,卻見一個三十一二歲,麵龐微黑身材高瘦的男子正站在樓梯上,含笑望著自己;一怔之下,驚喜道:“瀚佑,原來是你!——你不是去南京投奔你叔父了?怎麼會到……”

他口中這位“瀚佑”,姓程,名子瑭,原是揚州城內一名小有名氣的清談文士。科場幾番蹉跎,淡了功名心思,索性死心賣文作畫為生,為人狂縱桀驁,清高不群,倒是和奇能異士的林遷意氣相投,交好數年。後來林遷離鄉遊曆,兩年後再回揚州,卻聽說他一首諷詩得罪了新任知府,遠去南京投親避難,自此再無音信。想不到分別數年,竟在異鄉重逢,怎不叫人又驚又喜?

程子瑭含笑上前扯住他手,道:“也是一言難盡!逸仙,真想不到還能在這裏撞見你!——轉眼一別近五年了罷?看你倒是舊時模樣兒!”

林遷微笑道:“已是五年多了——林遷愚癡,未見大改,瀚佑兄卻見得氣度凝重多了,不再似當年與我醉遊瘦西湖,一腳從長堤上跌落到水裏的輕狂浪蕩生了!”

程子瑭縱聲一笑道:“這點子狼狽事你是總忘不了,還是當年的刻薄刁鑽性子!其實你說的不錯,我這幾年來也……罷了,不提也罷!”他頗為感慨地悵悵歎口氣,望著他道:“今晚上倒真想和你再那麼醉一回!——你現在哪裏駐足?不怕你怪我,我今日也真不便,隻能改日去找你!”

林遷還未來得及應話,就見一個青衣小廝走了近來,對程子瑭低聲道:“程先生,七公子問,這可是揚州‘謫仙人’林先生,請您與林先生一起移步回房敘話。”

程子瑭一怔,轉而看著林遷,頗有幾分尷尬,默了默,道:“逸仙,不瞞你,現今我在京城是做了人家府裏的清客,今晚就是和家主一同來的,”他淡淡苦笑一下,輕聲道,“我知你素來最不愛敷衍這些,你自去吧,我應付就是……”

林遷忙一擺手,道:“我和你去!”稍停,又加了句,“你想來也有頗多不易處。”程子瑭定定地看他一眼,微一拱手,便與他並肩上了樓梯,沿著雕欄遊廊往盡頭的一間雅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