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段(1 / 2)

致繁複華麗耀眼到小飛的同學們無法想象,珍珠水鑽金鎖片全是真家夥,光頭十足。

小飛看著直咂嘴,他沒想到顧老師居然存了這麼多老貨,這其中一支釵就夠如今一個普通人家吃上一年。

顧惜朝在吃不飽飯的日子裏也沒舍得動過這些東西,如今他將它們統統送給了小飛。

從小飛的學校出來,顧惜朝照例沿著浦江邊散了會步。迎麵一個規模龐大的旅遊團走過來,有導遊在講解著外灘燈紅酒綠的曆史,旁邊跟著一大群的攝影記者。這些年到上海的旅遊團越來越多了,顧惜朝沒怎麼注意地瞄了兩眼。

藍天白雲之下,他捂著自己被風吹得有些亂的花白頭發,與那一群人,擦肩而過。

其實,那就是1987年台灣當局放歸的第一批大陸探親團。

那其中,就有戚少商。

那天戚少商們行程的最後一站,是去一個什麼學校觀看一場演出。

進場前他看到演出單上最後一個節目是京劇《文姬歸漢》,似乎想到點什麼,心裏便悄悄埋下一點期盼。

待到那蔡文姬出場,一開口:

“見墳台哭一聲明妃細聽~”

戚少商全身的血液“哄”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頭頂:那難道不是顧惜朝難道不是顧惜朝麼?難道不是他二十四歲那年從美國畢業歸來時的接風宴上唱著《歸漢》的顧惜朝麼?

戚少商這些年在台灣做生意,跟他爺爺當年創業的經曆所差無幾,白手起家,已經攢了不少家私。

這一次回大陸探親,本來以他的條件是擠不上的,他在這邊早沒了親戚,來隻不過為了尋找顧惜朝罷了。使了不少錢好容易過來了,乍一到上海就讓他找著了,怎麼能不激動?

“你本是誤丹青畢生飲恨,

我也曾被娥眉累苦此身。

你輸我及生前得歸鄉井,

我輸你保骨肉幸免飄零。

問蒼天何使我兩人共命,

聽琵琶馬上曲悲切茄聲,

看狠山聞隴水夢魂猶警~~~”

台上的蔡文姬緩緩地唱,台下的聽者默默流著淚。

他們全都是三十七年沒能踏上故土的老兵。而他們更多的戰友,沒能等到重返家鄉的這一天。六十年代或者七十年代就在台灣亡故的老兵們,永遠留在了他鄉。

“可憐你留青塚獨向黃昏~~~”

小旦唱完最後一句,款款退了場,掌聲中戚少商忽地站起來,不顧周圍人驚訝的眼光,衝到了後台。

他“砰”一聲撞開了化裝間的門,對著正卸著臉的小旦大喊一聲:“惜朝!”

那小旦猛地回過頭來,卻根本不是。

戚少商發現那是張與少年時代的自己相當相象的臉,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是個快七十歲的老頭子了,顧惜朝也應該六十好幾了吧?他怎麼可能再如此光鮮地在台上唱?

他有點失落地笑了,點頭致歉,便要關門出去。不防那年輕小旦問他:“先生,你找顧惜朝顧老師?”

三十七年以後,戚少商終於再次見到了顧惜朝。

他背對著他,一身長衫,如一把青色的標杆直直立在黃浦江邊,人群中依然如此顯眼。

江風有些大了,將他長衫的下擺稍稍吹起,他理了理衣襟,微咳兩聲,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一轉身的瞬間,他看見了身後五米遠處的戚少商。

他們就這麼麵對麵地站著,中間隔了三十七年的光陰。

時間停止了,周圍所有的人物事件都凝固在了空氣裏。

天地之間,惟有他們兩個。

“你沒變。”

“你沒變。”

半晌,兩人同時開口,二人都笑了。

其實在旁人看來,他們再怎麼顯得比實際年齡小些,也都是步入晚年的人了。

隻是在他眼裏,他永遠停留在戚家大院戲台上唱著《歸漢》的雙十年華;而在他眼裏,他也永遠是那個台下盯著他發愣的英俊青年。

兩人扶著欄杆站定了,對著一江東流水,緩緩將離別以來的種種經曆向對方說了,才知道這些年來二人都受了不少苦。

其實在五十年代初的時候,二人都想著將來如果能再見麵,定要抱緊了對方,將胸中的不平與委屈統統倒出來的。

隻是現在年紀大了,對那些過去的事便也都不那麼上心了。

他們都沒想到臨到晚年了,竟真的還能有再見麵的一天。

知道了幾十年來彼此心中都隻有自己一人,便也感到一絲淒涼的滿足。

在他們最美好的歲月裏,二人總不能陪在對方身邊,但畢竟現在又重逢了,並且是在這樣平靜的歲月裏。他們都無兒無女,無妻無子,總算到了好好喘口氣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