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屍體在一周後被小區的環衛大媽發現的。那間浴室的氣窗剛好正對大媽的保潔區域,陣陣臭氣使得她十分惱怒,就爬到花壇上往裏看,隱約看到一個泡在浴缸裏的身軀,再把頭向裏探,鋪麵的惡臭和滿目的猩紅使得大媽驚嚇得差點跌下去。

警方的介入使這個偏僻的小區變得轟動起來,湊熱鬧的群眾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有些駭人但又無比刺激的血腥場景。如果不算上屍體的水腫和些許的屍斑,死者的樣子還是很優雅的,甚至於可以說是淒美──他整個身體浸泡在消毒水裏,浴缸已經被血染紅了,鮮豔到刺目的紅,還混有黑色的血塊。一隻手垂在浴缸外,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刀痕,致命的那一刀深以見骨。他慘白的脖子揚起,臉轉向一邊,嘴角卻帶有淺笑,就像是終於完成任務般的釋懷。整個浴室沈浸在像加了紅色偏光鏡一樣的血腥氛圍內,雖然詭異恐怖,卻帶有一種奇異的肅穆感。色彩分明的黑,白,灰,紅,就像一幅完美構圖的攝影作品。

警方判定死者死於自殺,死前沒有任何求救或掙紮,即使割脈到死亡的過程極其痛苦冗長。死者的房間是一個工作室,井井有條地擺滿了許許多多的攝影作品,還有極其專業的相機和衝印工作台。引起警察注意的是一整牆的人物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也有可立拍的小照片,還有一些像是被撕碎後重新拚貼起來的。全部都是同一個人,有正兒八經擺姿勢的硬照,冷酷的,陽光的,溫柔的,妖冶的;有日常生活中的抓拍,裹著被子睡覺的,低頭讀書的,張牙舞爪打遊戲的,調皮擺出剪刀手姿勢的;還有很多特寫鏡頭,貓一樣的嘴,雪白的牙齒,斜挑的桃花眼,修長的手指,甚至隻是一雙歪著的拖鞋……

在場的很多人都認出來了,那是最近勢頭很猛的男演員,江皓昕。

在審訊室裏坐了太久,江皓昕的腿好像都已經麻到發痛了。可是這點痛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心裏的某個地方,像死了一樣,痛到沒有感覺了。整個人如同在空中漂浮一般沒有真實感……一直到幾個小時後的現在,他都沒有辦法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個噩夢。

拚命拍打著自己的臉,可對麵坐著的,還是麵無表情的警察,身邊還是表情公式化的律師。顫唞地拿起桌上的照片,難以置信,這就是前幾天還笑著做菜給自己的人嗎?這就是那個認真地說著“我還愛你”的人嗎?這就是那個麵目冰冷懷抱卻無比炙熱的男人嗎?

一定是弄錯了。一定哪裏出了問題。一定是幻覺吧。

警察說,死亡時間是八天前的晚上,推算起來,就是江皓昕生日的那天。那一牆的照片是新貼上去的,應該就是自殺之前,猜測是死者在用特別的方式說再見。警察還說死者生前就有嚴重的精神衰弱,本身精神就不穩定,身體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夠了!!”江皓昕用雙手捂住臉,幾乎是在啜泣,“既然你們已經確認了……那我也就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吧。”“我的當事人是公眾人物,希望你們警方也可以考慮到情況的特殊性,特殊處理。”撲克臉律師扶起快要癱倒的江皓昕往外走。“謝謝,我還能走。”關上門時,江皓昕微微掙脫了一下,卻雙腳發軟,幾乎栽倒在地。“江先生,你還好吧?”律師擔心地蹙眉,看著江皓昕陰鬱的臉。

“是我甘願擱淺,沒有抱怨。”輕聲呢喃著,江皓昕露出慘白的笑容。“什麽意思?”律師架著江皓昕,疑惑地問,江皓昕卻隻是無力地搖搖頭,“一句歌詞罷了,沒什麽。”

很多細節都串起來了。為什麽他會忽然約自己出來,為什麽會提“一天”的要求,為什麽會讓自己不要忘了他,為什麽好像在等一句回應,為什麽會那麽準時地祝福他“生日快樂”……

陸懸,你是故意的嗎?

我的生日,從此變成你的忌日……你讓我怎麽可能再忘記你。

推開律師,江皓昕衝進廁所,抱著馬桶吐得昏天暗地。其實什麽也吐不出來,可是那種壓抑的難受卻不知道要怎麽宣泄。眼淚停不下來,江皓昕靠著門板,無法抑製地抽搐著,喉嚨發出低低的抽氣聲。不想哭出聲,牙齒緊緊咬著,嘴裏都是鐵鏽般的腥味。

想到相處的最後一天,陸懸的一顰一笑,江皓昕的心髒就像被翻來覆去的淩遲。一切的一切,都是有生之年最後一次見到了……可是,猶豫再三,江皓昕卻始終沒有真心誠意地說出那句“我愛你”。這樣回想起來,自己從來沒有對陸懸好好地說過一句愛。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呢。

我不是真的不關心你,不是真的還怪你。媽的,我已經原諒你了啊。不然誰會請假和你宅在家裏一整天,誰要吃你的菜,誰要和你一起傻兮兮地穿衣服泡澡,誰要和你睡在一張床……如果真的可以,我們還能重新開始的……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指頭用力在粗糙的門板上扒著,血都冒了出來,卻都及不上心裏疼痛的萬分之一。江皓昕跪在肮髒的廁所,腦海一片混沌。

要再失去多少東西,才能得到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