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太太本能地打了個顫。
她低聲道:“回小姐的話,民婦得了府上的召喚,上京來替民婦的小姑收拾身後事。”
江楚煙神色微微空茫了一瞬。
束太太和長公主府之間的關聯,也不過是在束氏身上了吧。
如此說來,束氏果然是死了。
——或者說,死去的那個、在京兆府前說了許多話的,果然是束氏了。
無論是誰指使束氏說了那些話、揭破那些事,但束氏自己,一定是抱著對江泌的一片愛護之心而去做的。
她在某個瞬間,忽然覺得自己其實還是想要問一句:當年把她和江泌交換過來,帶著她離開了她的父母和家庭,漠視她、支配她,從始至終,可曾有過一點負疚之心麼?
但人死就如燈滅,似乎這些問題,也再沒有問的必要,也不會再有答案了。
她倦倦地垂著眼,半晌都沒有說話。
束太太沒有她的吩咐,隻能這樣抬著頭,忽然鼓足了勇氣,抬眼偷偷地向上瞄了一眼。
十五、六歲的少女,靜靜地坐在四出頭的方椅裏,穿著舊白的衣裳,肌膚的顏色卻比衣裳還要潔白,微微地低著頭,露出光潔的額,姿儀就像是春日裏一株落了花的樹。
束太太心裏生出莫名的情緒來。
即使是後來又被人提起,她也幾乎忘記了幾年前那個被她小姑買賣不成,跟著一個聽說是混江湖的小哥離開的小丫頭。
隻是記得那個時候,覺得那“小外甥閨女”身上有幾分超人之處。
聽說她是長公主親生的女兒,還有些驚異。
她來知心院之前,已經在上房裏見過了陪在長公主身邊的妙真郡主江泌——人人都說,那才是她小姑肚子裏爬出來的女兒。
那個遍體綾羅的郡主,她初見的時候已驚為天人,甚至有那麼一瞬,大逆不道地想著,小姑把女兒留在長公主府裏養,雖然做的有些不仁義,但確實把這個“外甥女”養得金尊玉貴,也算是值得了。
但此刻對著江楚煙,這個聽說今年才被接回京裏的小姑娘……
她又覺得,假的終究是假的。
就算是蜜罐子裏泡大,放在真的旁邊一對,也讓人看出虛來。
束太太壓了口氣,就覺得心裏說不出的失落。
寂靜的堂屋中,忽然有道頎長的身影映進門來。
侍女們紛紛屈下膝去,叫著“大公子”。
江楚煙不由得抬頭。
江汜步履從容地進了門。外麵細雪未停,他肩上披了件鶴翎白的大氅,越發顯得冰冷鋒利,不近人情。
江楚煙站起身來,叫了聲“大哥”,江汜卻壓了壓手,示意她坐下:“還沒有說完話?”
江楚煙有些驚訝。
束太太卻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去,又給江汜磕頭:“民婦叩見大公子。”
顯然是見過了。
江汜眉梢平平的,低頭看著束太太,束太太額角冷汗涔/涔而下,又慌忙轉回來對著江楚煙,道:“民婦不知進退,打擾了小姐。民婦來求見小姐,是為民婦那個犯下滔天罪孽的小姑,來給小姐磕頭的。”
“還有民婦自己,當日也為虎作倀,逼/迫小姐,民婦罪孽深重,不敢乞求小姐的寬恕,隻求小姐不要為民婦這樣一條賤命,壞了往後的心情……”
江楚煙淡淡地道:“罷了。”
她仰起頭來看著江汜,忽然輕聲道:“是我想起從前的事,沒有叫她說話。”
江汜淡漠的目光泛起一刹波瀾,又很快靜了下去。
他微微點了點頭,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