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雪
永康六年的冬,天冷得不像話,鵝毛般的雪花絮絮下著,紛紛揚揚,紛紛揚揚。
一駕樸素青篷馬車緩緩駛過寂若無人的長街,深厚積雪在車輪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車外嚴寒,車內卻也因少了褥子和炭火的加持而冰冷凍人,熙春搓了搓手,打破一路來壓抑著的沉默:“姑娘,走了這許久,陸府當是快要到了吧?”沈婉柔聽了似是才微微回過神,素手掀起車簾往外看了看:“馬車入巷,兩邊皆是府邸,富麗不足卻勝在清幽,不似普通民宅。”熙春點點頭,心中有數。
馬車轆轆前行,不消一刻便停在了一處位置較偏的府門前,熙春和拂冬先下了車,折過身來扶自家姑娘。沈婉柔在府前站定,抬頭便見牌匾上刻著的兩個遒美健秀的大字——“陸府”。
已連續下了半月大雪的京城,天地間隻剩下一片明晃晃的白,凜冽的寒風夾雜著席卷細碎的飛雪撲麵而來,吹得人麵上生疼,拂冬又將沈婉柔身上的鬥篷緊了緊,一雙美目滿含擔憂。沈婉柔知她所憂,握住拂冬放於自己領口的手,輕輕地對她笑了笑,紅唇無聲吐出兩個字:“無事”,遂轉身隨著門前早已候著迎接的小廝入府。
熙春、拂冬二人跟隨其後,看著自家姑娘纖細單薄的背影,都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想她們家姑娘,本也是官家出身的千金小姐,父親雖不是肱骨大臣,卻也位居兩淮鹽運使,是頂頂風光的人物了。姑娘的姨母又是京城馮家兵部左侍郎的嫡妻,昔日榮華,自不必說。
鹽運使一職,油水頗多,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隻可惜自家老爺本是一介清貧書生,家中並無貴人,大難來時,便也隻能被舍棄當成政治的犧牲品。從鋃鐺入獄到問罪砍頭,一切都來得太快,使人毫無招架之力。
可憐了自家小姐,生母走得早,老爺人到中年又是個貪圖享樂的,這些年來對小姐關心甚少。若說還有哪個惦記著小姐的長輩,那便是每年都要接小姐去京城住上一段時日的姨母了。可這次沈家遭了難,小姐寫給往日親近姨母的書信也久無回音,若不是少時相熟的原鎮國公世子,如今的東廠掌印太監陸銘出手相助,姑娘怕是早已被送入了教坊司。隻不知,這今後在陸府的日子,又將是怎樣一番光景了。
沈婉柔一麵走著,一麵細細打量著入目之景。陸府占地不廣,但內裏別有洞天,樓台樓閣,小橋流水,架構精巧、錯落有致,所見皆是一番典雅景象,可見設計這院落的主人必定是不落俗套的。
領路的小廝是陸銘身邊的長隨,自陸銘甘為宦官時,便一直侍奉左右,至今已有五年之久,他心中由衷為主子身邊終於能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出現而感到欣慰,嘴上忍不住也提點了兩句:“姑娘別看咱們廠督在外冷峻寡言,實則是個心善的主子,從未苛待過下人,待人也是極有禮的,姑娘稍後如常應對便是。”
聞言,沈婉柔知這小廝是善意相告,遂微微笑著點頭示意。心中思忖,這小廝應當不知自己與陸銘其實相識,她昔年曾常來京城的姨母家客居,而京城馮家的馮老爺子官至太子太傅,與鎮國公陸老爺子二人交情頗深,兩家為世交,故沈婉柔與陸銘便也以兄妹相稱,昔日相處,融洽自得,如今,卻都是物是人非了。
說話間,幾人轉眼便至花廳。隻見廳中一位約莫二十三四的青年男子正端坐梨花木圓桌邊,身著蘇繡月華錦衫,外罩妝緞狐膁褶子大氅,繡著雅致花紋的雪白滾邊和他發間上好的羊脂玉簪交相輝映。而此時,他正慢慢飲著盞中熱茶,霧氣氤氳,柔和了他如畫眉眼,清雋出塵。